刻爱阅读骨铭心

　　〈刻了骨也铭了心〉
　　
　　那一年，他3岁，本应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父母却在那时候选择了离婚。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一个就是，再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不久后他们必定会因双方的互不忍让而致使家庭破裂。
　　
　　与其等到两败俱伤，干脆就现在分开算了。
　　
　　由于考虑到母亲日后的改嫁，法院最终把他判给了父亲。父亲没有说什么，并且将自己的存折和容身的一所小房子尽数交给了母亲。然后，带着他远走他乡。
　　
　　真的是很干脆。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母亲，亲生母亲。从那以后，他便成了一个成天跟着父亲四处游荡的单亲孩子。没有人知道，那时候的他，长大以后，心里到底会装载多少怨恨。
　　
　　或许，他只是想要一个完整的家而已。当这个梦想因现实而破灭了之后，他也就只剩下绝望和无止尽的怨恨。到了最后，时间会让绝望消散，而怨恨，只会在心底里越扎越深。
　　
　　〈不是不快乐，只是快乐不起〉
　　
　　那一年，他7岁，已经到可以上学的年龄了，却因为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上不了学。大多时候，他总是在租来的小房子门前看着背着书包的人来人往发呆。他羡慕他们，可以笑得那么开心。他更是妒忌他们，可以笑得那么无忧无虑。
　　
　　白天，父亲出门赚钱。他便在家里一个人做家务。洗衣，打扫，甚至做饭。这一些粗活，在他眼里，都是些轻而易举的事。空闲的时候，他会出去外边拾捡一些空瓶子，然后去换成钱，偷偷攒积起来。有时候，父亲怕他在家里闷坏了，会带着他一起去工地，然后放他在沙堆旁玩耍，自己就去工作。父亲是一名苦工，做的是担沙搬运的活。经常会累得浑身大汗，但当转过头看见他的时候，便会笑得一脸轻松。他也对着父亲甜甜地笑，然后站到阳光下暴晒。因为他不忍心看着父亲一个人流汗。
　　
　　有一次，父亲工作回来，给他买了一个玩具，交到他手上，然后对他说，拆开看喜不喜欢。他接过玩具，捧着它一言不发。接着，便蹲在地上哭了起来。父亲感到很疑惑，急忙问，娃啊，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那，我们再去换别的？他摇摇头，小心地放下玩具，对父亲说，爸，您一定饿了吧，我们吃饭吧。
　　
　　父亲看了看那个玩具，又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吃饭的时候，父亲突然说，明年，爹带你上学去。他停止了吃饭，眼里闪过一丝欣喜，随后又很快地消逝不见，继续埋头吃饭。父亲问，怎么？你不喜欢上学吗？他放下筷子，小声地问，爸，我们有钱吗？父亲顿了一会，说，钱的事，我会想办法的。继续吃饭吧。他说，我吃饱了，先上去了。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拿着玩具爬上阁楼。这里，是他和父亲晚上睡觉的地方。很狭窄，并且一到晚上便漆黑一片。借着一点月光，他拿出了平时积攒的钱。那些钱被他统统装到一个黑色小塑料袋里头。他将它们全部倒了出来，咣咣当当。父亲在下面问，娃啊，什么声响？他心一紧，害怕秘密被揭穿，连忙说，没，我在拆玩具呢。父亲听后笑了。然后自言自语，说，娃啊，这些年来，跟着我受了很多苦吧？爹真是惭愧啊，都没能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他在上边听着听着就流泪了。其实，他从来就没有怪过他。他只是恨那一个早已消散在脑海中的所谓母亲而已。
　　
　　他接着清数他的私房钱。数完之后发现数目真的很小。他颓坐着，右手摸到了那一个玩具。他把它拿起来放到嘴边，亲吻了一下。他决定了，明天就把它退还回去。
　　
　　他迷迷糊糊地在半夜醒来，是被父亲吵醒的。他似乎刚刚从外边回来。
　　
　　父亲把头凑到他耳边，轻轻对他说，娃啊，爹又找到一份工作了，明年一定有钱让你去学校上学。他假装沉睡，清晰地感觉着父亲厚重的呼吸。不一会，热泪又盈眶。
　　
　　〈像所有大人一样的孩子〉
　　
　　今天，阳光明媚。父亲带着他去了学校。
　　
　　这里是他梦里经常出现的地方。高高的楼宇，琅琅的读书声，和遍地开花的欢笑声。其实在之前，他就已经来过几次了，但都是在校门口呆企几秒然后就离去。他害怕被里边的人瞧见外边的他的窘样。
　　
　　昨天，父亲和他一起去文具店。
　　
　　一进里边，他便看上了一个书包，很漂亮，也很昂贵。他在脑海中不想象自己背上那一个书包后的情形，想着想着，便走神了。父亲看见了，问他，喜欢吗？喜欢的话爹给你买。他摇摇头，说，这里的书包不好看，爸，我们去别爱阅读处看看。说完，便径直走了出去。
　　
　　紧接着，他们又连续逛了十几家文具店。他依旧舍不得买下任何一个书包。到最后，只买了几只笔和几本本子就回家去了。
　　
　　走在路上，他对父亲说，等过一阵子再买吧。那些不好看。父亲心想，这孩子眼光可真高。但还是答应他，那好吧。
　　
　　就在前几天，他将自己攒积的钱全部拿了出来，尽数交到父亲手中。父亲见到那些钱的时候，惊讶不已，但随即便感到莫名，这孩子，哪来的钱啊？于是，便质问他，娃啊，你告诉爹，这钱是从哪来的？他低头不语，不敢告诉父亲。父亲想了好一会之后，突然大发脾气，将钱狠狠地砸向地面。大小不一的硬币立即散落一地。他趴到地上一个一个地捡。父亲在一旁不停地怒骂，不停地盘问。可他依旧一言不发。
　　
　　最后，父亲火了。在他抬起头的瞬间，用力地煽了他一耳光，刚捡好的钱又散落了一地。这是父亲生平第一次打他。打过后，父亲显然是后悔了，身子微微地颤抖。而他，艰难地将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逼回了体内。看着地上的硬币，他决定对父亲坦白。
　　
　　他说，对不起，爸。这是我平时捡破烂换来的钱，一直都没有告诉你。我想帮忙交学费。
　　
　　父亲听完之后，眼里噙满了泪水。他疼惜地望着这个平时乖巧懂事的儿子，然后自己抱头痛哭起来。他看见自己的父亲这样，也跟着哭了起来。因为他不忍心看着父亲一个人流泪。
　　
　　父亲将一切事情都办妥了之后，叮嘱了他几句，然后便匆匆地离去。他知道，父亲是急着要去赚钱，以便日后供他上学。所以，他并不害怕一个人走在完全陌生的校园里。
　　
　　当他走进班里的时候，班上的人都笑成了一团。因为他看起来与别人是那么得格格不入。但他没去理会这些，冷漠地走到老师指定的位置上，然后静默。
　　
　　往后的日子里，对于他来说，是动荡不安的。
　　
　　不时会有人嘲笑他是一捡破烂的，或者，骂他是没娘的孩子，有意地疏远和冷落他。然而，这些他都不会很在意。仿佛，说的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但是，只要是有人辱骂了他的父亲，他就会像变了个人似的，与那个人进行殊死搏斗。
　　
　　到后来，人们依旧嘲弄和奚落他。只是，再没有人敢涉及他的父亲。
　　
　　〈来生，但愿彼此能够交换角色〉
　　
　　转眼间，他已经17岁了。俨然成了一个大人。
　　
　　时间一直都很飞快。他并不希望自己快快长大，因为父亲也会苍老。但他又希望自己能够快快长大，这样才能分担父亲的负担。他想，当他有能力扶持这个家的时候，父亲依旧不会苍老，那该有多好。那么，就算是缩短他的寿命他也愿意。
　　
　　这些年来，他仍然不忘怨恨那个女人。虽然，他早已经习惯了别人的冷嘲热讽。但是，过后想起那一些尖酸刻薄的话的时候，多多少少还是会伤心难过。然后怨恨加深。只不过，这一份恨，他一直都隐藏得很深。甚至连他的父亲也不知道。
　　
　　这一辈子，他就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一定要让父亲过上好日子。可能，从此以后他会变成一个很自闭的人。但是，为了父亲，所有关乎自己的也就变得微乎其微了。
　　
　　在这个世界上，父亲就是他的唯一。就像，在父亲的眼里，他就是整个世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