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个A罩杯女人(第三章)

来源:58阅读网 时间:2014-11-06 12:57:17 人气:
  

  「周小姐,去旅行吗?」她笑着问我。我点头。
  
  「那个蛋糕好吃吗?」
  
  我点头,我根本没有吃过。
  
  回到内衣店,安娜说唐文森打过电话给我。他紧张我,只会令我去意更坚决。电话再响起,我不想安娜和珍妮猜度,而且我早晚要跟他说清楚。我拿起电话。
  
  「你去了哪里?」他着紧地问我。
  
  「我忘了跟你说生日快乐。生日快乐。」我说。
  
  「我今天晚上来找你,好不好?」森问我。
  
  「算了吧,我不想再听你说谎。」
  
  「今天晚上再谈。」
  
  「不,我不会见你的。那间屋,我会退租,谢谢你给我快乐的日子。再见。」我挂线。
  
  森没有再打电话给我。我没想到我终于有勇气跟他说分手。我从来没有这么爱一个人,我学会了爱,却必须放手。
  
  下班后,我去上时装课,陈定粱看到我拿着一个手提袋,有点儿奇怪。
  
  「你赶夜机吗?」
  
  「不是。」
  
  「我送你过海。」
  
  「谢谢你,我今天不过海。」
  
  「我有东西给你。」陈定粱交了一盒录音带给我,「你要的《Iwillwaitforyou》。」
  
  我没想到会在这一刻收到这首歌,表情有点茫然。为什么我总是迟来一步?
  
  「你已经找到了?」他问我。
  
  「不,谢谢你,你怎么找到的?」
  
  「我有办法。」
  
  我回到母亲家里,把录音带放在录音机里播放。
  
  「我会等你!」是一个多么动人的承诺!可是,森,对不起,我不会等你。
  
  我离家两星期,森没有找我,也没有来内衣店。我期望他会打电话再求我,或者来内衣店找我,可是他没有。虽然分手是我提出的,但我的确有点儿失望,他怎么可以就此罢休?也许他知道再求我也是没用的,不是我不会回心转意,而是他无法改变现实。
  
  我和徐玉在戏院里看着一套很滑稽的性喜剧,徐玉笑得很大声,我真的笑不出来。
  
  「又是你说要分手的,他不找你,你又不高兴。」徐玉说。
  
  「你跟一个男人说分手,不可能不希望他再三请求你留下来吧?」
  
  「你根本舍不得跟他分手,你仍然戴着他送给你的项链。」
  
  是的,我仍然舍不得把项链除下来。
  
  「森会不会发生意外?他不可能音讯全无的。」我说。
  
  「不会吧。不可能这么凑巧的。如果你担心,可以找他呀。」
  
  「他很奸狡,想以退为进。他知道我会首先忍不住找他。」
  
  「什么都是你自己说的。」
  
  「我想回家看看。」
  
  「要不要我陪你回去?万一唐文森在家里自杀——」
  
  「胡说!他不会为我死。」
  
  我又回到我和森的家,或许森曾经来过,留下一些什么的,又或者来凭吊过,然后不再找我。
  
  我推门进去,这里和我离开时一样,但地上的砌图不见了。一幅完整的砌图放在饭桌上。
  
  不可能的!我走的时候明明把它倒在地上,变成碎片。是谁把它砌好?
  
  森从洗手间出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问他。
  
  「两个星期前。」
  
  「两个星期前?」我问森。
  
  他走到那幅砌图前面说:「刚刚才把它砌好。」
  
  「你天天都在这里?」
  
  「每天有空,便来砌图。」森说。
  
  「你花那么少时间便把这幅砌图砌好?」
  
  「你忘了我是砌图高手吗?不过,这幅图的确很复杂,如果不是拿了两天假期,不可能完成。」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含泪问他。
  
  「这是我们的餐厅。」森抱着我。
  
  「讨厌!」我哭着把他推开。
  
  「你说分手的那天晚上,我回来这里,看到这幅砌图在地上,我想把它砌好。我想,如果有一天你回来,看到这幅砌图,或许会高兴。」
  
  「你以为我会回来吗?」
  
  「不。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你一定以为我一直欺骗你。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自私,我应该放你走,让你去找一个可以照顾你一世的男人。」
  
  「你就不可以?我讨厌你!我真的讨厌你。告诉你,我从来没有这么讨厌一个人。」我冲上去,扯着他的衣袖,用拳头打他。
  
  森紧紧地把我抱着。
  
  「我讨厌你!」我哭着说。
  
  「我知道。」他说。
  
  我用力拥抱着森,我真的讨厌他,尤其当我发现我无法离开这个人。我抱着这个久违了十四天,强壮温暖却又令人伤心的男人的身体,即使到了三十岁,我也无法离开他。爱情,有时候,是一件令人沉沦的事,所谓理智和决心,不过是可笑的自我安慰的说话。
  
  第三章倒退飞的鸟
  
  「宇无过要走!」
  
  在内衣店关门之后,徐玉走来跟我说。
  
  「去哪里?」
  
  「他想去美国读书。」
  
  「读书?」
  
  「听说美国有一间学校专门教人写小说的,米高基里顿也在那里上过课,后来便写出了《刚果》和《侏罗纪公园》。」
  
  「是吗?我倒没有听过。」
  
  「早阵子宇无过的确把我吓了一跳。这几天,他好象什么事都没有了,他说是灵感枯竭,所以给了自己很大压力,他想出去走一走。」
  
  「这是好事,否则他可能是本港开埠以来第一个因为写科幻小说而发疯的人。」
  
  「可是,他说要自己一个人去。」
  
  「一个人?要去多久?」
  
  「他说想去多久就多久。」
  
  「他想跟你分手吗?」
  
  徐玉无助地望着我,一滴眼泪忍不住流下来:「他没有说分手,他说他想尝试过另一种生活,他被生活压得透不过气了。也许我妨碍他创作吧,作家是不是不能有太稳定的感情生活?」
  
  我不懂得回答这个问题,我以为作家和其他人都没有分别,任何人都在稳定和不稳定的感情关系中徘徊,时而得到平衡,时而失去平衡,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宇无过和徐玉的感情正在改变。这个男人开始想摆脱这段感情,想寻求出路。结果只有两个:他终于发现徐玉是他最爱的女人或他终于决定和徐玉分手。
  
  徐玉打开皮包拿出纸巾抹眼泪,我看到她的皮包里放了很多现金。
  
  「你为什么带那么多现钞出来?」
  
  「我到银行提给宇无过的,给他去美国。」
  
  「是你的积蓄?」
  
  徐玉点头:「这里有数万元,是我全部的积蓄。」
  
  「他这个人太任性了,拿你的钱自己去旅行。」我说。
  
  「他不是去旅行,他去散心。周蕊,宇无过向来都是个任性的人,你没有跟他一起生活,你不知道罢了。他常常是自己喜欢怎样就怎样,不会理会别人的感受,我做他的女人,要常常跟在他后面,替他收拾残局。譬如报馆打电话来追稿,他从来不肯接电话,都是我去跟人家说话的。他骂了人,是我去跟人家道歉的。他不肯起床去上班,是我打电话去替他请病假的。我知道他不喜欢应酬,我到现在还不敢要他去见我的家人。」
  
  我摇头苦笑。
  
  「你笑什么?」徐玉问我。
  
  「我跟宇无过原来很相似,我是最任性的一个,向来是森替我收拾残局。看来我很幸福。」
  
  「我没有觉得自己不幸啊!我喜欢照顾宇无过,觉得他需要我这一点很重要。」
  
  我跟徐玉不同,不习惯照顾别人,我喜欢被照顾,觉得被照顾这一点对我很重要。
  
  「宇无过什么时候走?」
  
  「要看看什么时候订到机票,很快了。」
  
  「那你怎么办?」
  
  「他答应会打电话给我的。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东西,是我以前不会想的。爱一个人,应该给他空间,对不对?」
  
  「你聪明了很多。」我赞叹。
  
  如果有一种女人,要靠恋爱和失恋来成长,徐玉便是这种女人。
  
  两个星期之后,宇无过带着徐玉给他的钱去寻找自由和空间。徐玉在送机时强忍着眼泪,宇无过却象浪子那样轻快地离开。我还是认为被人照顾比照顾别人幸福得多。有一个人永远为你收拾残局,又何妨任性?
  
  半年一次的减价从这一天开始,内衣店来了很多平时不会来光顾的人,这些人通常舍不得买昂贵的内衣,但又仰慕名牌,所以往往在七折或半价时才出现。
  
  黄昏时,一个身材瘦削的女人进来挑选内衣,她的样子很面熟,我好象是认识她的。这一天忙得头昏脑胀,一下子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女人的身材并不丰满,我看她顶多只能穿三十二A,她在店内徘徊了很久,我忍不住问她:
  
  「小姐,有什么可以帮忙吗?」
  
  「是不是有一种神奇胸围?」她问我。
  
  「啊,是的。」我早猜到她想要一些特别效果的胸围,所以要待店里的人不太多时才鼓起勇气开口。
  
  「神奇胸围有三种,你要哪一种?」我问她。
  
  「有哪几种?」
  
  「有劲托的、中度的和轻托的。」
  
  「劲托。」她毫不犹豫地说。
  
  「劲托这一款很畅销呢,能够将胸部托高两寸。」
  
  「这样会不会好象欺骗别人?」她有点犹豫。
  
  「欺骗别人?怎能说是欺骗别人呢?其实就和化妆差不多,只是美化而已。化了妆也不用告诉别人,对不对?」
  
  她对我的解释很满意,说:「那让我试试看。」
  
  「你要什么尺码?」
  
  「三十二A.」她轻声说,脸上带着自卑。
  
  三十二A的女人在试身室内逗留了超过二十分钟。
  
  「小姐,需不需要帮忙?」我问她。
  
  「会不会太夸张?」她让我进试身室。
  
  她的左胸上有五颗小痣,排列得象一个逗号。我不会忘记这个逗号。
  
  「你是不是游颍?」我问她。
  
  「你是周蕊?」
  
  全凭一个逗号。
  
  「你真是游颍?我认得你这个逗号。」我指着游颍胸前那个由五颗小痣排成的逗号。
  
  「太好了!我刚才就觉得跟你很亲切,好象很久以前见过你。」游颍拉着我的手,高兴得团团转。
  
  我和游颍可说是婴儿期已经认识,她比我早出生三个月。我们是邻居,又在同一间小学就读,天天一起走路上学。
  
  我和她常常一起洗澡,所以我认得她胸前的逗号,游颍则说象一只耳朵。我宁愿相信是逗号,有一只耳朵在胸前,实在太奇怪了。游颍从前是很胖的,我以为她长大了会变成一头河马,没想到她现在这么瘦,所以我差点就认不出她了。
  
  「你清减了很多。」我跟游颍说。
  
  「我十岁以前是很胖的,但发育时不肯吃东西,所以就弄成这副身材。」
  
  「我还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你为什么会突然搬走的?」
  
  我记得那时游颍读小学五年级,他们一家人突然在一夜之间搬走,游颍甚至退了学,此后我们便失去联络。我到现在还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搬走。当时我是很失落的,一个小孩子,突然失去了最要好的朋友,使我有童年阴影,我很害怕身边的人会在一夜之间消失,不留一句说话,也不道别一声,便离我而去。
  
  游颍坐下来说:「事情是这样的,我爸爸当时中了一张头奖马票。」
  
  我吓了一跳:「头奖马票?」
  
  「奖金有一百万,是十八年前的一百万元,可以买几十层楼。」游颍说。
  
  「原来你们发了达!」
  
  「我爸爸是一个怀疑心很大的人,他拿了奖金之后,很害怕亲戚朋友和邻居知道后会向他借钱或者打他主意,勒索他,绑架他的儿女等等。他越想越怕,便乘夜带着我们从香港搬到新界,替我们四兄妹转了学校。他自己还去改了一个新的名字。」
  
  「那你岂不是变成了富家小姐?」
  
  「后来的故事不是这样的——」游颍说。
  
  「我爸拿着那一百万,只买了一层楼,那时有谁会想到楼价会升得这么厉害?他以前在制衣厂工作,一心想拥有自己的制衣厂。他在荃湾买了一间制衣厂,自己做制衣生意。头几年的确赚到钱,后来,他看错了时机,以为弹性衣料会流行,买了一批橡筋。」游颍说。
  
  「橡筋?」我奇怪。
  
  游颍用手比划着:「是很粗很大条的橡筋,一捆一捆的,每捆象一匹布那样大,掺进布料里,就变成弹性衣料。他以为一定会凭那批橡筋发达,到时候还可以炒卖橡筋,于是把厂房押给银行,统统拿去买橡筋。」
  
  「结果呢?」
  
  「结果弹性衣料没有流行起来,厂房卖了给人,橡筋搬回家里,我们整间屋都是橡筋。睡的地方、吃的地方、洗手间、厨房,都是橡筋。」
  
  「你爸爸就是这样破了产?」
  
  「不。那时我们还有一层楼。爸爸深心不忿,把屋押了,又再搞起制衣厂,结果连唯一一层楼都没有了。我们从荃湾山顶搬到荃湾山脚。我爸的马票梦只发了十年。」
  
  「你爸真是生不逢时,那批橡筋,他买早了十几年,现在才流行弹性衣料呢!」我说。
  
  「我也时常这样取笑他。我一直都想到旧屋找你,但,走的时候那么突然,回去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重逢。」我说。
  
  「是啊!一重逢就让你知道我的三围尺码了。」
  
  「你一定有男朋友啦!」
  
  游颍惆怅地说:「这一刻还是有的,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分开。」
  
  「为什么这样说?」我问游颍。
  
  「任何一段恋情,只要日子久了,就会变得平淡。」游颍无奈地说。
  
  在内衣店里跟她谈这个问题好象不太适合,我提议一起吃晚饭。
  
  「好啊!反正他今天晚上不会陪我。」游颍说。
  
  我和游颍在中环云咸街吃印度菜。
  
  游颍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相片给我看,是她和她男朋友的亲密合照。
  
  「他叫常大海。」游颍甜蜜地说。
  
  「长得很好看啊!一表人才。」我说。那个男人的确长得眉清目秀。
  
  「我们一起七年了,他是当律师的。」
  
  「你们怎样认识的?」
  
  「我们在同一间律师楼工作。我是大老板的秘书。」
  
  「你叫游颍,他叫大海,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我笑说。
  
  「我们当年也是因为这个微妙的巧合而走在一起的。」
  
  「我也认识一个跟我同月同日生的男人,但我们不是恋人。」我说。
  
  「所谓巧合只是在初期能够使两个人的关系进展得快一点而已。」游颍说。
  
  「你们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是不是有第三者?」
  
  「我可以肯定他没有第二个女人,我也没有。」
  
  「那是什么原因?」
  
  「我的胸部太小了——」游颍说。
  
  「你的胸部其实不算小,在中国女人来说,也很合符标准,我见过比你小的。」我安慰游颍。
  
  她仍然愁眉不展说:「你就比我大。」
  
  我看看自己的胸部,尴尬地说:「我也不是很好。大小不是问题,有些女人的胸部很大,却是下垂的。有些女人的胸部不算大,但乳房的形状很美。」
  
  「老实说,我很自卑。大海说过我的胸部太小。」
  
  「他这样说?」
  
  「他不是恶意批评,只是偶然提及过,而且不止一次。」
  
  「但你们一起已经七年了,他不会今天才认识你的身体吧?」
  
  「当然不是。我们最初在一起的时候,我问过他介不介意,他说他不喜欢大胸脯的女人。但我知道他其实是喜欢大胸脯的。」
  
  「男人年纪大了,望女人的视线便会向下移,由脸孔下移到胸部。」我笑说。这是森告诉我的。
  
  「周蕊,原来真的有所谓七年之痒的。」游颍认真地跟我说,「我以前也不相信。我和大海七年了,他近来经常在做爱中途睡着,他从前没有试过这样。我发现他看《花花公子》,你知道,这本杂志里面登的照片,全是大胸脯女人。律师楼最近来了一个刚刚毕业的女律师,那个女人的胸部很大,坐下来吃饭时,一双乳房可以搁在台上。」游颍企图示范给我看,可惜她搁不上台。
  
  「是不是这样?」我示范给她看。
  
  「对,就是这样,可以抹台。她跟大海实习。」
  
  我明白游颍为什么要买神奇胸围了。
  
  我不是性学专家,我不能替游颍解决她和常大海之间的性问题。我想,七年来跟同一个人发生关系,也许真的会闷吧,尤其是男人。
  
  「这个真的有用吗?」游颍指指刚刚买的胸围跟我说。
  
  「你今天晚上试试吧!」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买过这么贵的胸围。」
  
  「过了减价这段日子,我可以用员工价替你买。」
  
  「谢谢你。」
  
  「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和游颍交换了联络电话,没想到我们十八年没有见面,一见面便大谈性问题,儿时相识果然是特别亲切的。
  
  第二天早上,我接到游颍的电话。
  
  「真的很有用!」她说得春心荡漾。
  
  「他大赞我性感,我还是头一次听到他用这个形容词形容我。他昨天晚上没有中途睡着呢!」
  
  「那不是很好吗?看来你要大量入货!」
  
  我没想到女性的内衣竟然和性学专家有相同的功用。一个为性而憔悴的女人好象重获新生。
  
  这天晚上,在床上,我问森:「你会不会生厌?」
  
  「对什么生厌?」
  
  「对我的身体。」我坐在他身上说。
  
  森失笑:「为什么这样说?」
  
  「天天对着同一个女人的身体,总有一天会生厌的。」
  
  「谁说的?」
  
  「我问你会不会?」
  
  「我可以跟你一起,什么也不做的。」他抱着我。
  
  「你以前也抱过另一个女人,你和她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协议?你答应了她在某天之后不再跟我见面。」
  
  「你的想象力真是丰富。」他摇头苦笑。
  
  「难道我们就这样一直继续下去?」
  
  「这层楼如果要买的话是什么价钱?」他问我。
  
  「至少也要二百多万。」
  
  「我买下来给你。」他认真地跟我说。
  
  「不要。」我说。
  
  「为什么不要?你不喜欢这层楼?」
  
  我摇头:「你为什么要买下来给我?」
  
  「你是我最喜欢的女人。」他吻我。
  
  「我又不是你太太,你买给她吧。」我跟他赌气。
  
  「是我欠你的。」
  
  「你没有欠我,即使你欠我,也不是金钱可以补偿的。」
  
  「我知道。我想给你一点安全感,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不在这个世界上,我希望你能够生活得好一点。」
  
  我伏在森的身上,泣不成声。如果我有一层楼,却失去他,那层楼又有什么用呢?
  
  「别哭!」他替我抹眼泪,「你明天去问问业主,要多少钱才肯卖。」
  
  「你是不是想把这层楼当做分手的礼物?」我问他。
  
  森莞尔:「世上哪有这么阔绰的男人,分手还送一层楼?你真是不了解男人。」
  
  「有一天,你不爱我了,便会收回这一层楼。对不对?」
  
  「我不会不爱你,也不会收回这层楼。你为什么要怀疑我?连你都不相信我?」
  
  「不,我相信你。」我抱着森。他大概不明白,他突然送一份厚礼给我,是会令我胡思乱想的。
  
  徐玉的想法刚刚跟我相反,她说:「他肯买一层楼给你,就是打算跟你天长地久。」
  
  我向业主打听,他开价二百六十万。因为是旧楼的缘故,银行只肯做六成按揭。
  
  「不用做按揭,一次过付款好了。」森说。
  
  「你不怕我得到这层楼之后不要你吗?」我没想到他那样信任我。
  
  「我从来没有怀疑你。」
  
  「屋契用我们两个人的名字登记好吗?」
  
  「不要,不要用我的名字。」
  
  「为什么?」我问他。
  
  「用你一个人的名字登记就好了。如果加入我的名字,将来我有什么事,你便会失去一半业权。」
  
  「如果你有什么事,我要这层楼也没有用。」
  
  「不要这样傻,你应该保障自己。万一我跟她离婚或我有什么不测,我的东西她都可以拿走一半或全部。」
  
  这是森第一次提到离婚。
  
  「你会离婚吗?」
  
  「离婚我便一无所有。」他苦笑。
  
  「如果钱能解决问题,为什么不用钱?」
  
  「这个世界,除了钱,还有道义,她还能找到什么男人?」
  
  男人总是自以为是,他们不肯离婚还以为自己很高尚,他们以为那个女人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男人,却不明白,男人不爱一个女人,却迟迟不肯放手,只是在剥夺她找到一个更爱她的男人的机会。
  
  「你以为我可以找到好男人吗?」我问他。
  
  「你可以的,你长得这么漂亮,很多男人都想追求你。」他抱着我的脸说。
  
  我常常以为缺乏安全感的是我,原来森比我缺乏安全感,他在工作上运筹帷幄,信心十足,却害怕一个女人会离他而去。我看着森远去的背影,一个拥有这么坚强的背影的男人,竟然害怕失去我。
  
  「森!」
  
  他回头问我:「什么事?」
  
  我强忍着泪水说:「我不会走的。」
  
  「到三十岁也不会走?」他笑着问我。
  
  我摇头。
  
  徐玉来内衣店,送了一套床单和枕袋给我做入伙礼物。
  
  「宇无过有没有打电话回来给你?」
  
  「有啊!还写了一封信给我。」她兴奋地说。
  
  「那不是很好吗?」
  
  「他说他很挂念我。」徐玉从皮包里拿出一封由美国寄来的信。
  
  「随身带备呢!一定是一封很感人的信。可以给我看看吗?」
  
  「你要看?」徐玉愕然。
  
  「我没有看过情信嘛!何况是一位作家的情信!一定是感人肺腑、扣人心弦的吧?」
  
  「好吧,见你这么可怜,就让你看看。」
  
  信是这样写的:
  
  「玉:
  
  在这里我看到很多飞鸟和白鸽,它们都是向前飞的,我在想,鸟能不能倒退飞呢?结果我在书上发现有一种很小的鸟,叫做蜂鸟,象蜜蜂一样吸食蜂蜜维生。当它在花的上方悬停,象直升机一样停在一个定飞点时,就可以倒退飞,不过也只能倒着飞一点点……离开了你,独个儿在外面的这段日子,我时常怀念我们最初认识时的情景,如果人也能象蜂鸟一样倒飞,回到过去,那该是多么美好。时日久了,一切都会变得复杂,我差点忘了我们之间许多美丽的情话,你不在我身边,我又想起来了,真希望可以快点见到你!
  
  宇无过」
  
  我真是妒忌徐玉,她竟然收到一封这么动人的情信。
  
  「怎么样?」徐玉问我。
  
  「不愧是作家,好感人啊!」
  
  「我也是!我看了很多遍,每一次看都忍不住流泪。」
  
  「他很爱你呢!」
  
  「我很挂念他。」
  
  「为什么不去见他?」
  
  「我哪里还有钱买飞机票!」
  
  「你是不是要钱用?」
  
  「不用了!宇无过说他想一个人静静的过,我不想打扰他。我不在他身边,他会越来越挂念我。我希望看到他自己回来。」
  
  「是的,得不到的东西才叫人魂牵梦萦。」
  
  「所以我开始明白你和唐文森何以这么要好。」
  
  「森可写不出这么感人肺腑的信呢!」
  
  「可是他送你一层楼!」徐玉笑说。
  
  如果森也是一只蜂鸟,能倒退着飞,飞到没有结婚之前,那该有多好!时日久了,一切都会变得复杂,我跟他一起的时间越久,他跟那个女人一起的岁月也越长,情义越深,越不会离婚。
  
  「你没事吧?」徐玉问我。
  
  「我在想那蜂鸟为什么可以倒退飞。」
  
  「蜂鸟为什么可以倒退飞?让我写信问问宇无过。」徐玉说。
  
  「蜂鸟可能疯了,所以倒退飞,鸟都是向前飞的呀!」我笑说。
  
  「是谁疯了?」游颍走进来说。
  
  用了神奇胸围之后的游颍果然是脱胎换骨了,态度也比较风骚。
  
  「你来得正好,我给你们介绍,这是徐玉,是我的好朋友;这是游颍,我们青梅竹马,最近重逢。」
  
  「我见过你!」游颍跟徐玉说,「我在一个胸围广告里见过你!」
  
  「她是模特儿。」我说。
  
  「你的身材很好啊!」游颍赞叹。
  
  徐玉笑得合不拢嘴:「不是很好,我只有三十六A.」
  
  「你看来有三十六C.」游颍说。
  
  「没有那么厉害。」
  
  「三十六C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啦?」游颍一脸好奇。
  
  「大概和一个三岁小孩子的头差不多大吧!」我说。
  
  「我的身材不够周蕊好看啊!她全身都很平均,她是三十四A呢!」
  
  「我小时候看不出来呢!」游颍说,「真是羡慕你们,我只有三十二A.」
  
  「那我们岂不是三个Acup的女人?」徐玉说。
  
  「不是三个落club的女人就行了!」我说。
  
  「今天为什么这么空闲?」我问游颍。
  
  「大海今天晚上有工作要做,我来找你吃饭,你有空吗?」
  
  「三个人一起吃好不好?」
  
  「好呀。」徐玉说。
  
  「我等一会告诉你们一个三十六C的故事。」游颍说。
  
  我和游颍、徐玉在一间上海馆子吃饭。
  
  「快告诉我三十六C的故事,到底是谁?」我问游颍。
  
  「不就是在律师楼实习的那个女律师罗,她叫奥莉花胡。自从她来了之后,律师楼的男人都眼福不浅。」
  
  「她时常穿低胸衫吗?」徐玉问。
  
  「她还可以用双乳来抹台呢!」游颍冷笑。
  
  「你这么恨她,她一定是常向常大海抛媚眼吧?」我取笑游颍。
  
  「她最近搞出一个笑话。」游颍说,「她穿了一条松身的吊带裙回来,那个没有肩带的胸围掉了出来,她及时用手接住,笑得我们!」游颍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她可能用了一些廉价的胸围。」我说。
  
  整个晚上,游颍不停地在说那个奥莉花胡的是非,我觉得她对那个奥莉花的憎恨有点不寻常,她不断取笑奥莉花的骄人身材,几乎笑到眼泪都掉出来,反而象是妒忌多于憎恨。
  
  徐玉去了洗手间,游颍跟我说:「我想隆胸。」
  
  「隆胸?」我吓了一跳。
  
  「你有没有相熟的整容医生?」游颍问我。
  
  「我还没有整过容。」我尴尬地说。
  
  「我知道大海是喜欢大胸的。」游颍沮丧地说。
  
  「你不是说你们现在的关系很亲密的吗?况且你现在也用了神奇胸围。」
  
  「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想隆胸,以后便不需要用神奇胸围了,我想满足他。」
  
  「身材是你自己的,隆胸有很多后遗症。从前的人以为矽很安全,现在不也证实了有问题吗?」我努力说服游颍放弃隆胸念头。
  
  「现在医学昌明。」
  
  「我刚刚看过一则新闻,一名土耳其女星的胸突然爆开,整个塌下来。」
  
  游颍吓了一跳:「真的吗?」
  
  「况且,即使你隆了胸,也瞒不过大海,如果他爱你,不会想你去冒这个险。你的身材其实很平均,胸小一点有什么问题?正所谓室雅何须大,隆胸也不一定漂亮的,我见过几个隆了胸的客人,我的手不小心碰到她们的乳房,很硬啊,完全不真实。」
  
  游颍似乎被我吓倒了,笑着说:「其实我也不过想想罢了,我还没有勇气。」
  
  这时候,徐玉从洗手间回来了。
  
  「你猜我碰到谁?」
  
  「谁?」我问她。
  
  「王思思,以前做模特儿的,你也见过。」
  
  我想起来了,王思思是时装模特儿,颇有点名气,以平胸著名,她虽然平胸,却很有性格。
  
  「原来她嫁人了。」徐玉说。
  
  「嫁得好吗?」我问徐玉。
  
  「她丈夫是著名的整容医生,很多明星也找他整容的,她还给了我一张名片。」
  
  游颍精神一振,这次徐玉闯祸了。
  
  「整容医生?是很著名的吗?」游颍拿徐玉手上的名片来看。
  
  「王思思就好象隆过胸,她的胸以前很平的,刚才我见她,好象丰满了很多。」徐玉说。
  
  「这个给我可以吗?」游颍问徐玉。
  
  「你想整容吗?」徐玉好奇。
  
  「你不是来真的吧?」我问游颍。
  
  翌日,我还是放心不下,再打电话给游颍。
  
  「你不要随便去整容。」我提醒她。
  
  「我想了一整晚,还是提不起勇气,你真是幸福,不需要经历这种思想挣扎。」游颍说。
  
  「我有其他的思想挣扎。」我笑说。
  
  「你想见见常大海吗?」游颍问我。
  
  「我可以见他吗?」
  
  「为什么不可以?我跟他提过你呢!」
  
  游颍约了我在中环吃午饭。这是我第一次跟常大海见面,他完全不象一个喜欢大胸的男人。
  
  常大海大概有五尺十寸高,眉清目秀,游颍说他喜欢大胸的女人,我不期然会幻想他色迷迷的样子,但这个样子与他并不配合。
  
  常大海是负责刑事诉讼的律师。
  
  「去年那宗太太肢解丈夫的案件,他是辨方律师。」游颍说。
  
  「我只是在初期担任她的辩护律师而已,最后还得由大律师出马。」常大海更正。
  
  「她肢解了自己的丈夫,还把他的肉煮来吃,只是囚禁六年,是不是判得太轻?」我问常大海。
  
  「法律不是要判决某人有没有做过某件事,而是他有没有合理的理由解释他所做的事。这个女人精神有问题。」常大海说。
  
  「她丈夫整整二十年没有跟她行房。」游颍说。
  
  「明知一个人有罪,还要替他否认和辩护,会不会很痛苦?」我问常大海。
  
  「法律本来就是一场很痛苦的角力。」常大海说。
  
  「我也听过类似的说话,那句话是:离婚是一场很痛苦的角力。」我说。
  
  「结不结婚也是一场很痛苦的角力。」游颍突然有感而发,幽怨地望着常大海。
  
  常大海好象充耳不闻。
  
  「做人也是一场很痛苦的角力。」我打趣说。
  
  「噢,是的,是的。」游颍频频点头。
  
  游颍笑的时候,口里的柠檬水不慎掉到衣服上,常大海拿出自己的手帕替她抹去身上的水渍。大海对她还是很细心的,只是,大部分男人都不想结婚。
  
  「你太太会不会趁你熟睡时将你剁成肉酱,然后煮来吃?」回到内衣店后,我在电话里问森。
  
  「这件事早晚会发生。」森说。
  
  「她一定是爱得你很要紧,才想吃你的肉。」
  
  「恨之入骨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没有爱,又怎么有恨呢?」我苦涩地说。
  
  「那你是不是也会把我剁成肉酱?」
  
  「我不喜欢吃肉酱。」我说。
  
  「万一我不幸变成肉酱,你还会认得那团肉酱是我吗?」森笑着问我。
  
  我突然觉得很害怕,我真怕他会被那个女人剁成肉酱。
  
  「不要再说了!」
  
  「这个也许是任何一个男人变心的下场,不是那话儿被剁成肉酱,便是整个人被剁成肉酱。」
  
  「不要再说了,求求你。」我哀求他。
  
  「如果你发现我变成一团肉酱,不要害怕,那是爱你的代价。」
  
  我忍不住流泪,如果要他为我变成肉酱,我宁愿把他还给那个女人。
  
  晚上上时装设计课时,我想着一团肉酱,什么胃口也没有。
  
  「一起吃饭好吗?」下课后,陈定粱问我。
  
  我见反正一个人,答应跟他吃饭,陈定粱选择了附近一间意大利餐厅。
  
  「我要肉酱意粉。」他跟侍应说。
  
  我差点反胃。
  
  陈定粱吃肉酱意粉吃得津津有味。
  
  「我昨天晚上碰到我前妻。」陈定粱说。
  
  「你们真是有缘。」我说。
  
  「她怀孕了,肚子隆起。」陈定粱用手比划着。
  
  「你是高兴还是失意?」我从他脸上看不出来。
  
  「当然是高兴,不过也很失意。她跟我一起五年,连蛋也不曾下过一只,跟现在的丈夫结婚不久,便怀孕了。」他苦笑。
  
  「你很喜欢小孩子吗?」
  
  「不喜欢,而且还很害怕。」
  
  「那你有什么好妒忌的!」
  
  「她跟别人生孩子嘛!」
  
  「你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对不对?」我讽刺他。
  
  「你不是这样的吗?」他反过来问我。
  
  「我没有这种经验。」我说。
  
  「你是卖内衣的吗?」他问我。
  
  「你想买来送给人?」
  
  「有没有特别为孕妇设计的内衣?」
  
  「有特别为孕妇而制造的内裤,因为她们的肚子大,穿不下一般内裤。一般怀孕妇女也要换过一些尺码较大的胸围,因为她们的乳房会膨胀,旧的不合穿,到生了孩子之后,胸部可能会松弛,便要用质料比较硬的胸围,生产完之后肚皮松弛,也要穿上特别的腰封收肚。所以一位顾客一旦怀孕,我们便有生意可做了。」我说。
  
  「原来是这样,做女人真辛苦。」
  
  「你为什么对孕妇那么有兴趣?你对前妻仍然念念不忘,对吗?」
  
  「不是,只是我看到她怀孕,感觉很奇怪,我们曾经睡在一起,我熟悉她的luoti,自然对于她的身体的变化很好奇,也很关心。」
  
  「男人都是这样的吗?分手了,仍然想念她的身体?」
  
  「不是每一个女人的身体他都会想念的。」陈定粱说。
  
  「不是对她念念不忘,却又想念她的身体,这个我不明白。」
  
  「男人可能没有爱过一个女人,却仍然会回忆她的身体,只要她的身体曾经令他快乐。」
  
  「如果象你所说的,男人的回忆可以只有性,没有爱。」我说。
  
  「难道女人不是这样?」他反问我。
  
  「女人的回忆必须有爱。」我说。
  
  「说谎!」他冷笑。
  
  「你凭什么说我说谎?」我不满。
  
  「女人难道不会回忆和男人的某一场性爱?」
  
  「那是因为她爱那个男人。」我强调。
  
  「回忆一场性爱就是一场性爱,不应该有其他因素。」
  
  陈定粱这个人真可怕,他很自信,也很相信自己对女人的了解能力。女人当然会单单回忆某一场性爱,但要女人亲自承认这一点,是太难了。
  
  「是一个女人告诉我的。」陈定粱说。
  
  「她说她回忆你和她的一场性爱,却不爱你吗?」我挖苦他。
  
  「你很爱嘲弄人。」陈定粱没奈我何。
  
  「这是我的特长。」我得意地说。
  
  陈定粱驾着他的吉甫车送我回家。
  
  「宇无过第二本书什么时候出版?我答应过替他设计封面的。」陈定粱跟我说。
  
  「他去了美国修读一个短期课程,她和徐玉有一点问题,不过现在应该没事了。」
  
  「是什么问题?」他问我。
  
  「每一对男女都有问题的啦!」
  
  「说的也是。」他笑笑说。
  
  「开吉甫车好玩吗?」我看到他一副很陶醉的样子。
  
  「你有没有驾驶执照?」他问我。
  
  「有,是五年前考到的,已经续了一次牌,但从来没有开过车。」
  
  「你要不要试试开这辆车?」他问我。
  
  「不,我不行的,我已经忘了怎样开车。」
  
  「你有驾驶执照就不用怕!」陈定粱把车停在路边。
  
  「来,由你来开车。」
  
  「不!不!不!」我连忙拒绝。
  
  「来!来!来!不用怕,我坐在你旁边。」陈定粱打开车门不断游说我下车。
  
  我大着胆子坐在司机位上。
  
  「你记得怎样开车吗?」陈定粱问我。
  
  我点头。
  
  「好!开始!」
  
  我入波、踏油门绝尘而去,一路顺风。
  
  「不错啊!」他称赞我,「可以开快点。」
  
  我踏尽油门,在公路上飞驰,不知怎的,整架车翻转了。
  
  我和陈定粱倒悬在车厢里。
  
  「怎么办?」我问他。
  
  「当然是爬出去,你行吗?」他问我。
  
  我点头,开门爬出去,我小时候常常做倒立,所以倒挂着出去也不觉得困难。最尴尬的反而是我穿了一条裙子,倒悬的时候,裙子翻起来,露出整条腿,让陈定粱看到了,他也许还看到了我的内裤。
  
  陈定粱爬了出车,再协助我爬出车。
  
  「我们竟然没有受伤,真是奇迹。」陈定粱说。
  
  我和陈定粱合力把吉甫车翻转。
  
  「这回由我开车好了。」陈定粱说。
  
  「真是奇怪,我们在同一天翻车。」我说。
  
  「有什么奇怪?我们坐在同一辆车上。」
  
  「我意思是说,我们同月同日生。」
  
  「你跟我同月同日生?」他惊讶。
  
  「是啊!十一月三日,同月同日。」
  
  「竟然这么巧合。」他一边开车一边说。
  
  车子到了我的家。
  
  「我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修车的费用,由我来负担好了。」我说。
  
  「如果还能开的话,我不会拿去修理,这辆车本来就满身伤痕,象我。」他苦笑。
  
  「再见。」我说。
  
  「再见,真不想这么快跟你分手。」陈定粱说了这句话,便开车离去。
  
  我没机会看到他的表情,但他大概更不想看到我的表情,我很惊愕,他说出这样一句话。
  
  回到家里,我在镜中看看自己,今夜的我竟然神采飞扬,原来女人是需要被仰慕的。咦,我的项链呢?森送给我的项链我明明挂在脖子上的,一定是翻车的时候掉了。
  
  我连忙走到楼下,陈定粱的车已经去得无影无踪了,那条项链到底掉在车厢里,还是掉在翻车的地方呢?我发现我原来没有陈定粱的传呼机号码。在街上茫然若失,正想回去的时候,陈定粱竟然开车回来。
  
  「是不是想找这个?」他调低车窗,伸手出来,手上拿着我的蝎子项链。
  
  「噢!谢谢你。」我欢天喜地接过项链。
  
  「我在车厢里发现的。」他说。
  
  「我还以为掉在翻车的地方。」我把项链挂在脖子上。
  
  「谢谢你,再见。」我跟他说。
  
  「再见。」他说。
  
  我走进大厦里,他还没有开车。
  
  「你还不开车?」我问他。
  
  他这时才猛然醒觉似的跟我挥手道别。
  
  我心里出现的第一个问题是:「怎么办?」
  
  我没有打算接受陈定粱,但仍然不知道怎么办,原来拒绝一个人也是很困难的。也许他并不是爱上我,只是今夜太寂寞,很想有一个女人和他温存,而碰巧我是一个卖内衣的女人,他又错误地以为卖内衣的女人很开放,于是想试一下我会不会跟他上床。
  
  我打电话给徐玉,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她,她却抢着说:「宇无过回来了。」
  
  「宇无过就在身边,我让他跟你说。」徐玉把电话筒交给宇无过。
  
  「周蕊,你好吗?」宇无过的声音很愉快。
  
  「很好,你呢?你刚刚回来的吗?」我问他。
  
  「我惦念着徐玉。」他坦率地说。
  
  徐玉抢过电话跟我说:「他回来也不通知我一声,吓了我一跳。我们去吃宵夜,你来不来?」
  
  「不来了,不便妨碍你们久别重逢啊!」
  
  「你找我有什么事?」徐玉问我。
  
  「不要紧的。明天再跟你说。」
  
  我挂了线,悲从中来,为什么徐玉和宇无过可以那样自由地在一起,而我和森却不可以?我只好相信,我和森的爱情比起宇无过和徐玉那一段,甚至比起尘世里任何一段爱情都要深刻和难得,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忍受无法和他结合的痛苦。
  
  我把蝎子项链放在温水里洗涤,如果我是蝎子就好了,只要够狠够毒,我会想出许多方法从那个女人手上把森抢过来,可是,我办不到,有良心的女人,其实都不该做第三者。
  
  第二天晚上,徐玉找我吃饭,她说宇无过要谢谢我替他照顾她。我们在一间韩国餐厅吃饭,宇无过比起去美国之前健康得多,就象我最初认识他的时候一样。他的打扮依然没有多大进步,仍然穿着一双运动鞋,只是换了一个背囊。他没有神经病,也算幸运。
  
  「周蕊想知道蜂鸟为什么可以倒退飞?」徐玉跟宇无过说。那是宇无过写给徐玉的信上提及过的。
  
  「因为蜂鸟的翅膀比较独特。」宇无过说。
  
  「怎样独特?」我问他。
  
  宇无过说:「蜂鸟的翅膀平均每秒搏动五十次以上,因为速度如此快,所以可以在空中戛然停止,前进或后退。即使在平时的直线飞行,蜂鸟的翅膀也可以每秒搏动三十次,时速约五十至六十五公里,麻雀的时速只得二十至三十公里。」
  
  「原来如此。」我说。
  
  「其实倒退飞并没有什么用处。」宇无过说。
  
  「为什么?」徐玉问宇无过。
  
  「人也用不着倒退走,若想回到原来的地方,只要转身向前走就行了。」宇无过说。
  
  「可是,人是不能回到原来的地方的,思想可以倒退飞,身体却不可以。」我说。
  
  「我宁愿不要倒退。」徐玉把手放在宇无过的大腿上说,「如果宇无过象去美国之前那样,不是很可怕吗?」
  
  「那段日子的你真的很吓人。」我跟宇无过说。
  
  他吃吃地笑。
  
  「香港好象没有蜂鸟。」我说。
  
  「蜂鸟多数分布在南北美洲一带,总数约有三百多种。」宇无过告诉我。
  
  「能找到蜂鸟的标本吗?」我问他。
  
  「你想要?」他问我。
  
  「你为什么对蜂鸟那么有兴趣?」徐玉不解地望着我。
  
  「因为那是尘世里唯一的。」我说。
  
  「我在美国认识一位朋友,他对鸟类很有研究的,我试试问问他。」宇无过说。
  
  「谢谢你。你有想过写一个蜂鸟的故事吗?」我跟宇无过说。
  
  「科幻故事?」
  
  「一个男人,化成蜂鸟,一直倒退飞,飞到从前,跟一个本来不可以结合的女人结合……」我说。
  
  第四章情人眼里出A级
  
  我和森在家里吃饭,我发现他戴了一只我从没有见过的手表,这件事情令我很不安,森也发现我一直盯着他的手表。
  
  「我自己买的。」他说。
  
  「我又没有问你。」我故作不在意。
  
  「但你一直盯着我的手表。」他笑说。
  
  「是吗?」
  
  「是十多年前买的,最近再拿出来戴。」
  
  「是吗?」我装作不关心。
  
  「不然你以为是谁送给我的?」
  
  「我不知道。」
  
  「除了你,不会有别的女人送东西给我了。」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膊上。
  
  我突然觉得很悲凉,因为我不是他身边唯一的一个女人,所以连一只手表我也诸多联想,不肯放过。
  
  「我并不想盯着你的手表。」我哭着说。
  
  「不要哭。」森拿出手帕替我抹眼泪。
  
  「为什么你总是在最快乐的时候流泪?我们现在一起,不是应该开心才对吗?」森惆怅地问我。
  
  「或者你说得对,我应该开心,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不到你。」我说。
  
  「除非我死了。」他说。
  
  「我想再问你一次,你会不会离婚?」我突然有勇气问森。
  
  他没有回答我。
  
  凌晨三时,接到游颍的电话。
  
  「你还没有睡吧?」她问我。
  
  「我睡不着。」我说。
  
  「为什么?」
  
  也许是太需要安慰了,游颍又是我的儿时好友,于是我把我和森的事告诉她。
  
  「我没想到——」她黯然说。
  
  「没想到我会做第三者?」
  
  「虽然不至于认为你将来会做贤妻良母,的确也没想到你做了第三者。我记得在我搬走之前,你是一个很独立的女孩子。」
  
  「就是独立的女人才会成为第三者啊!因为个性独立,所以可以忍受寂寞,个性稍微依赖一点的,还是做正室好了。」我笑说。
  
  「那我应该做正室还是第三者?」游颍反问我。
  
  「你——真的很难说,但看情形,你该是正室啊,且是未来律师太太。大海呢?」
  
  「他在房里睡着了,我在厨房里打电话给你。」
  
  「厨房?」
  
  「刚才睡不着,想找东西吃,来到厨房,又不想吃了,想打电话给你。」游颍满怀心事。
  
  「有什么事吗?」我问她。
  
  「我在大海的车厢里嗅到另一只香水的气味。」
  
  「另一只香水?」
  
  「我用的是仙奴五号,那只香水该是姬先蒂柯。」
  
  「那你怎么做?」
  
  「我问大海,哪一只香水比较香。」游颍在电话里大笑。
  
  「你这么大方?」我奇怪。
  
  「我也奇怪自己这么大方,是不是我已经不爱他?」
  
  「那大海怎样回答你?」
  
  「他说不明白我说什么。」
  
  「那个奥莉花胡是不是用姬先蒂柯的?」我问游颍。
  
  「不是,她用三宅一生的。」
  
  「那么,也许是大海顺路送一个女人一程,而那个女人刚好又用姬先蒂柯呢。」我安慰她。
  
  「我也这样安慰自己。」
  
  「鼻子太灵敏也是个缺点。」我笑说。
  
  「是啊!如果不是嗅到香水的气味,今天便不会睡不着。」
  
  「你不知道我多么羡慕你,你和大海可以一起生活,应该好好珍惜啊,不要怀疑他。」
  
  「如果你和唐文森可以一起生活,也许你也会有怀恨他的时候。」游颍说。
  
  也许游颍说得对,我经常渴望可以跟森共同生活,却没想到,今天我们相爱,爱得那样深,正是因为我们不能一起生活。一旦朝夕相对,生活便变成恼人的一连串琐事。
  
  「你们为什么还不结婚?结了婚,你会安心一点。」我说。
  
  「很久以前,他提出过。这两年,都没有提过,他不提,我也不会提。或许很多人觉得我傻,既然跟他一起七年,便有足够理由要他娶我,我不喜欢威胁人,我希望是他心甘情愿娶我,而不是因为虚耗了我的岁月,所以娶我。这两者之间,是有分别的。而且,我好象不象以前那么爱大海了。」
  
  「你不是很紧张他的吗?」
  
  「或许我们只是习惯了一起生活,不想重新适应另一个人。」
  
  「我认为你比从前更爱他。」我说。
  
  「为什么你这样认为?」游颍问我。
  
  「就是因为越来越爱一个人,也就越来越害怕失去他,自己受不了这种压力,于是告诉自己,我也不是很爱他。这样想的话,万一失去他,也不会太伤心。」
  
  她沉默了十秒钟。
  
  我急忙安慰游颍:「是不是我说错了话?」
  
  她倒抽一口气说:「我只是秘书,我再努力,也只是个秘书,不会有自己的事业;但大海的事业如日中天,我不是妒忌他,两个亲密的人是不应该妒忌的,我只是觉得很没有安全感,他的将来一片光明,而我已到了尽头。」
  
  我终于明白游颍不快乐的原因,她既想大海事业有成,可是,也害怕他事业有成之后,彼此有了距离。
  
  三天之后,常大海在我的内衣店出现。
  
  我对于他的出现有点儿奇怪。
  
  「我想买一份礼物送给游颍。」常大海说。
  
  「原来如此。」我笑说。看来他们的关系还是不错。
  
  「她近来买了很多这只牌子的内衣,我想她很喜欢这只牌子吧。」
  
  「我拿几件最漂亮的让你挑。」
  
  我拿了几件漂亮的真丝吊带睡衣让常大海挑选。他很快便选了一件粉红色的,果然有律师本色,决断英明。
  
  「游颍呢?」我问他。
  
  「她约了朋友吃午饭,你有时间吗?一起吃午饭好不好?」常大海问我。
  
  「不怕让游颍看到误会我们吗?」我笑说。
  
  「她不吃醋的。」
  
  他真是不了解游颍,她不知吃醋吃得多要紧。
  
  我跟常大海去吃四川菜。
  
  「游颍近来是不是有心事?」常大海问我。
  
  「我看不出来呀。」我说。我不想把游颍的事告诉他。
  
  常大海点了一根烟,挨在椅子上跟我说:「我是很爱她的。」
  
  我很奇怪常大海为什么要向我表白他对游颍的爱。不管如何,一个男人能够如此坦率地在第三者面前表达他对女朋友的爱,总是令人感动的。我想,游颍的不快乐,在这一刻来说,也许是多余的。他们虽然相恋七年,却好象不了解对方,他不知道她吃醋,她也不知道他如此爱她。这两个人到底是怎样沟通的?」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我问常大海。
  
  「你是她的儿时好友,她向来没有什么朋友。」常大海说。
  
  「你想我告诉她吗?」我想知道常大海是不是想我把他的意思转达给游颍知道。
  
  常大海摇头说:「我有勇气告诉你我很爱她,但没有勇气告诉她。」
  
  「为什么?」我不大明白。
  
  「她是那种令你很难开口说爱她的女人。」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一种女人被男人爱着,却令男人不想表白。
  
  「你是说她不值得被爱?」
  
  「不。」常大海在想该用什么适当的字眼表达他的意思,他对用字大概很讲究,就象是在法庭上一样,他想说得尽量准确。
  
  「就象有些律师,你不会对他说真话,因为你不知道他会怎样想,甚至不知道他是否相信你的真话。」常大海终于想到怎样解释。
  
  「你以为她不会相信你爱她?」
  
  「她似乎不是太紧张我。」常大海终于说得清楚明白。
  
  我不禁失笑:「据我所知,她是很紧张你的。」
  
  如果常大海知道游颍曾经为他想过隆胸,他就不会再说游颍不紧张他了。
  
  「她这样对你说?」常大海似乎很高兴。
  
  「总之我知道,你们大家都紧张对方。」
  
  「但她总是好象什么都不紧张。」常大海说。
  
  我终于想到了,常大海说的,可能是香水那件事。
  
  「你是说她在车厢里嗅到另一只香水的味道,不单没有质问你,反而大方地问你,哪一只香水比较香?」我问常大海。
  
  「她告诉你了?」
  
  我点头。
  
  「她的表现是不是跟一般女人不同?」常大海说。
  
  「那么,那种香味是谁留下来的?」
  
  「我顺道送一位女检察官一程,那种香味大概是她留下来的。」
  
  我猜对了。
  
  「吃醋不一定是紧张一个人的表现。」我说。游颍表面上不吃醋,其实是害怕让常大海知道她吃醋。
  
  「可是,不吃醋也就很难让人了解。」常大海苦笑。
  
  离开餐厅之后,我和常大海沿着行人天桥走,我一直以为只要两个人都爱对方,就可以好好的生活,原来不是这样的。有些人,心里爱着对方,却不懂得表达。
  
  我和常大海一起走下天桥,一个男人捧着几匹颜色鲜艳的丝绸走上天桥,在人来人往的天桥上显得十分瞩目。这个人突然停在我面前,原来是陈定粱。
  
  「是你?」我惊讶。
  
  陈定粱的反应有点儿尴尬,他大概以为常大海是我的男朋友,所以正在犹豫该不该跟我打招呼。
  
  「你遇到朋友,我先走了。」常大海跟我说。
  
  「你要去哪里?」我问陈定粱。
  
  「那人是你男朋友?」他问我。
  
  我笑笑没有回答,我认为我毋须告诉陈定粱常大海是不是我男朋友,他要误会,就由得他误会好了,用常大海来戏弄他,也是蛮好玩的。
  
  「这几匹布很漂亮。」我用手摸摸陈定粱捧在手上的一匹布,「料子很舒服。」
  
  「是呀,这是上等布料。」
  
  「用来做衣服?」
  
  陈定粱点头。
  
  我记得陈定粱是在成衣集团里当设计师的,怎么会替人做起衣服来?
  
  「我转工了,自己做设计,生产自己的牌子。」
  
  「恭喜你。」我跟陈定粱握手。
  
  他双手捧着布匹,没法空出一只手跟我握手。
  
  「我还有时间,你要去哪里?我替你拿一匹布。」我说。
  
  「很重的啊!」陈定粱边说边把最大的一匹布交到我手上。
  
  「你——你竟然把这匹布交给我?」我怪他不够体贴。
  
  他古惑地笑起来:「男人做得到的事,女人也该做得到。」
  
  我捧着那匹沉重的布跟在他身后。
  
  「你要去哪里?」我问他。
  
  「快到了。」他走入一个商场。
  
  他的店就在接近上环的一个商场内的一个小铺位,只有几百尺地方。
  
  「这就是你的店子?」我觉得这个地方实在委屈了他。
  
  「我从前的办公室有海景,这个办公室有商场景。」他自嘲说。
  
  「上次见面没听说你自己创业。」我说。
  
  「刚才那个不是你的男朋友。」陈定粱接过我手上的布匹说。
  
  「你怎么知道?」
  
  「你们的眼神不象一对情侣。」
  
  「情侣的眼神也不是永远一致的。他是我朋友的男朋友。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我还有一个拍档。」
  
  「我是不是应该光顾你做一件衣服呢?当作贺你新店开张。」我说。
  
  「当然欢迎,你想做一件什么的衣服?」
  
  「刹那间想不到。」
  
  「由我来作主吧,我知道你穿什么衣服好看。」
  
  「我穿什么衣服好看?」我好奇地问他。
  
  「你看到衣服后便会知道。」
  
  我气结。
  
  「什么时候做好?」
  
  「做好之后我会告诉你。」
  
  「你对其他客人不会是这样的吧?」
  
  「我会给她们一个完成的日期。」
  
  「为什么我没有?」
  
  「可能是我比较用心做呢!所以不要问我什么时候做好。」
  
  「谢谢你。」他欣然受落。
  
  晚上,我跟徐玉和游颍一起吃饭。
  
  「常大海今天找过我。」我跟游颍说。
  
  游颍有点愕然:「他找你有什么事?」
  
  「他跟我说他很爱你。」
  
  游颍表情很奇怪,先是愕然,然后笑容越来越甜。
  
  「他为什么要告诉你?」游颍问我。
  
  「因为他告诉你的话,你不会相信,你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我答应不说的。」
  
  「他从来没有告诉我。」游颍说。
  
  「你也从来没有告诉他你爱他,对不对?」我问游颍。
  
  游颍无言。
  
  「你没有说过你爱他?」徐玉惊讶,「你们一起七年啊!」
  
  「有些话是不用说出口的。」游颍说。
  
  「我时常告诉宇无过我爱他。」徐玉说。
  
  「这句话很难说出口吧?」游颍坚持,「我从来没有对男人说过我爱他。」
  
  「常大海是很想听你说的。」我说。
  
  「是吗?那他为什么不先跟我说?」
  
  我真是服了游颍,这句话总得有一个人先开口吧,难道要等到死别那一刻才说?我不会吝啬这句话。
  
  「你怕输。」我跟游颍说。
  
  「如果你先跟男人说我爱你,他就会认为你很爱他,你爱他比他爱你更多,那就好象你输了。你是这样想,对不对?」我问游颍。
  
  「男人是这样的,如果你跟他说你爱他,他就不会跟你说他爱你。」游颍说。
  
  「为什么不会?」徐玉说。
  
  「男人知道你爱他,就不会再开口说爱你了,因为他已经处于上风,男人只会在自信心不够的时候才会对女人说「我爱你」。」游颍说。
  
  或许我都忘记了,游颍是一个很怕输的人,小时候,她怎么也不肯跟我比赛跳绳,因为她知道一定会输给我。
  
  「由于不想处于下风,所以你也装作不吃醋,对不对?」我问游颍。
  
  「为什么要让他知道我吃醋?大海不喜欢吃醋的女人。」游颍说。
  
  「你不吃醋,他会以为你不紧张他。」我说。
  
  「还说我不紧张他?」游颍生气。
  
  「我知道你就是紧张他,所以不敢吃醋,可是男人呢,心思没有女人那么细密,他不会知道你的苦心。」我说。
  
  「为什么你和大海好象作战似的,大家都穿上盔甲?」徐玉忍不住问游颍。
  
  「如果是盔甲,都穿了七年,但我们很好啊!」游颍显得很执着。
  
  我开始担心游颍和大海,他们一起七年了,坦白的程度原来那么有限,大家都紧张对方,偏偏都装作不紧张,任何一方都不肯先认输,这种关系是很危险的。
  
  我跟徐玉和游颍分手,回到家里,已是晚上十二时。森打电话给我。
  
  「你在哪里?」我问他。
  
  「在公司里。」
  
  「如果我现在跟你说我爱你,你会不会认为自己处于上风?」我问他。
  
  「怎么会呢?」他反问我。
  
  「真的不会?」
  
  「你不相信的话,你现在说你爱我。」
  
  「我才不会说,你先说!」
  
  「我旁边有人啊!」他说。
  
  「那你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我挂念你。」
  
  在这一个晚上,这一声「挂念你」好象来得特别温柔和动人,我觉得我们毕竟比游颍和大海幸福,他们可以住在一起,却各怀心事。我的心事,森都知道。他的心事,我唯一不知道的,是他对太太的真实感情。
  
  「你说挂念我,我会飘飘然的,你现在处于下风了。」我戏弄他。
  
  「我经常是处于下风的。」他说得怪可怜的。
  
  「我给你牵着鼻子走,你还说自己处于下风?」我不满他。
  
  「你随时会离开我。」他说。
  
  「你也是随时会离开我,我不过是你生命中的过客罢了。」我难过地说。
  
  「我没有把你当作过客。」
  
  我知道森并没有把我当作过客,我只是觉得我的身分最终也不过是一个过客。我以前不知道名分对一个女人的重要,遇上森,我才发现名分也是很重要的,单有爱情是不够的。我开始明白为什么有些女人没有爱情,仍然握着名分不肯放手。既然没有爱情了,名分也死要抓住,一天保住名分,始终还是他的人,还有机会等他回来。一个男人对女人最大的歉疚,也许是不能给她名分,所以他用许多爱来赎罪。
  
  「你那样爱我,是不是因为内疚?你用不着内疚,因为那是我咎由自取。」我说。
  
  「如果不爱一个人,又怎会内疚呢?」森说。
  
  森挂了线,我泡了一个热水浴,浴后竟然整夜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森说,没有爱,就不会内疚,是先有爱,还是先有内疚呢?他对妻子也内疚,那是因为他曾经爱过她吗?
  
  凌晨三时多,楼下传来一阵阵蛋糕的香味,郭小姐通常在早上七时才开始局蛋糕,为什么这个时候会传来局蛋糕的香味呢?我穿上衣服,走下去看看。
  
  我在蛋糕店外拍门,不一会儿,郭小姐来开门,她的头发有点乱,样子很憔悴,脸上的口红也化开了,她平时打扮得很整齐的。
  
  「周小姐,你还没有睡吗?」她问我。
  
  「我睡不着,又嗅到蛋糕的香味。」我说。
  
  「对不起,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局蛋糕,但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可以做,我也睡不着。」她满怀心事,「既然你也睡不着,进来喝杯茶好吗?蛋糕也快局好了。」
  
  「好呀!」我实在抵受不住蛋糕的诱惑,「蛋糕不是有人预订的吗?」
  
  「不,是我自己局的,你来看看!」
  
  她带我到厨房,从局炉拿出一个刚刚局好的蛋糕,是一个很漂亮的芒果蛋糕。
  
  我试了一口,蛋糕很美味。
  
  「郭小姐,这个蛋糕很好吃。」我称赞她。
  
  「你别叫我郭小姐,我的朋友都叫我郭笋。」
  
  「笋?竹笋的笋?」我奇怪。
  
  「我爸爸喜欢吃笋,所以叫我做笋。」
  
  「郭笋这名字很特别。」
  
  「笋有一个好处,就是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我自己也很喜欢吃笋。」
  
  「你为什么会卖起蛋糕来的?」我问她。
  
  「我跟我妈妈学的,她是家庭主妇,但烹饪很出色,她局的蛋糕远近驰名,我现在还比不上她呢。我十八岁便从印尼嫁来香港,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一直没有工作,我实在吃不惯香港的蛋糕,心血来潮,便自己卖起蛋糕来,经营这间小店也挺辛苦啊!原来以前做少奶奶是很舒服的。」郭笋用手捶捶自己的肩膊。
  
  「我来帮你。」我站在她身后,替她按摩肩膊。
  
  「谢谢你。」
  
  「你丈夫不反对你出来工作吗?」
  
  「我们离婚了。」
  
  「对不起。」
  
  「不要紧,这段婚姻除了给我一儿一女之外,还有一笔可观的赡养费,即使什么也不做,也不用担心晚年。」
  
  「你的儿女呢?」
  
  「儿子在英国,女儿在美国,都有自己的生活。」
  
  「真可惜,他们不可以经常吃到你做的蛋糕。」
  
  「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婚吗?」郭笋问我。
  
  「是不是有第三者?」
  
  郭笋点头:「她比我丈夫年轻二十年,第一次见到她,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她长得跟我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她是我的年轻版本。那一刻,我竟然觉得安慰,我丈夫爱上她,证明他曾经深深爱我,他选了一个和他太太一模一样的人。」
  
  我和森的太太会长得相似吗?这是我经常怀疑,也渴望知道的。
  
  「我年轻的时候身材很迷人!」郭笋陶醉在回忆里。
  
  「我看得出来。」我说。
  
  「我也有过一条腰。」她说。
  
  我差点把嘴里的茶吐了出来,郭笋这句由衷之言真是太好笑了。我正想掩饰我的笑容,郭笋自己却首先笑出来。
  
  「真的,我也有过一条腰。」她站起来,双手叉着腰说:「我未结婚之前,腰肢只有二十二寸,生了第一个孩子,还可以保持二十六寸,生了第二个孩子,就每况愈下了。」
  
  「我从未试过拥有二十二寸腰,最瘦的时候也只有二十三寸。」我说。
  
  郭笋用手去捏自己腰部的两团赘肉:「我的腰也象往事一样,一去不回了,真正是往事只能回味。」
  
  「相信我。你的腰不算很粗。」我看她的腰大概也是三十寸左右。
  
  「真的吗?」郭笋问我。
  
  「你的胸部很丰满,所以腰肢看来并不粗,你的样子很福气呢。」我想郭笋年轻时穿起旗袍一定很风骚。
  
  「胸部?不要说了,已经垂到腰部,现在这个样子,只是骗人的。」郭笋苦涩地笑。
  
  她这么坦白,我不知道怎样安慰她。
  
  「离婚之后,我交过两个男朋友,但每次到最后关头,我都逃避。」郭笋说。
  
  「最后关头?」
  
  「亲热之前,我在他们想和我亲热之前就跟他们分手。」
  
  「为什么?」
  
  「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松弛的身体,我怕他们会走。今天晚上,那个男人走了。」郭笋沮丧地说。
  
  「你等我一会——」
  
  我跑上楼,拿了自己的名片,再回到蛋糕店。
  
  「这是我的名片,你明天来找我。」我跟郭笋说。
  
  第二天下午,郭笋果然来到内衣店,我在试身室内看到她的身体。
  
  郭笋的体型并没有她自己说得那么糟,她的皮肤光滑雪白,在这个年纪,算是难得的了。她用三十六B,乳房是下垂,不过不至于垂到腰部,大概是胃部吧。
  
  「我以前是用三十六A的。」郭笋说。
  
  从A变B,原来也不是好事,三十六A的徐玉,会不会有一天变成三十六B?
  
  腰的问题很容易解决,只要用腰封便可以收窄三寸。
  
  我发现郭笋最大的问题是肚皮松弛及有很多皱纹,那块松弛的肚皮随着它主人转左便转左,转右便转右。它主人俯下时,它也俯下。
  
  「如果可以,我真想割走这块肚皮。」郭笋悻悻然说。
  
  我叫郭笋试穿一套新的胸围、腰封和短束裤,我出尽力才将腰封的扣子全扣上。
  
  「这是束得最厉害的一套,可以选择出席重要场合,或要穿紧身衣时才穿在里面,平时可以穿一些不太紧的。」我说。
  
  郭笋端详镜中的自己,现在的她,拥有三十六、二十七、三十六的身段,全身的肌肉都藏在内衣里。
  
  「真是神奇!」郭笋望着镜中叹息,「为什么可以这样?」
  
  「全是铁线和橡筋的功劳。」我说。
  
  「橡筋和铁线真是伟大发明!」郭笋赞叹。
  
  「原来一个好身材的女人是由许多钢线造成的!」郭笋一边付钱一边说。
  
  「我等你的好消息。」我说。
  
  这天是最后一课的时装设计课,这一课之后,这个课程便结束。班上十几位同学早就约好今天晚上请陈定粱吃饭,并且一起狂欢。
  
  晚饭之后,我们到湾仔一间的士高消遣。有人起哄要陈定粱唱歌。
  
  「我只会唱《Iwillwaitforyou》。」陈定粱嬉皮笑脸对着我说。
  
  「歌谱里没有这首歌。」我说。
  
  「那我们去跳舞,赏面吗?」他跟我说。
  
  我们一起走到舞池,陈定粱不大懂得跳舞,只懂得摇摆身体。
  
  「你很少跳舞吧?」我问他。
  
  他拉着我的手,把我拉到舞池中央才放手。
  
  「同月同日生的人会有机会做情侣吗?」他问我。
  
  我明白陈定粱的意思。如果没有唐文森,或许我会给陈定粱一个机会,我不想辜负森。如果我和森之间,必须有一个人辜负对方,让森辜负我好了。
  
  「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也不一定做得成情侣,大部分的情侣都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我说。
  
  「只是他们很少机会遇上跟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罢了。两个人同月同日生的机会率是十三万三千二百二十五分之一。」陈定粱说。
  
  「那我们真是有缘!」我说,「但愿不要同年同月同日死。」
  
  陈定粱给我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说过替宇无过设计新书封面的,他回来了。」我转换一个话题。
  
  「是吗?你叫他随时找我。」陈定粱说。
  
  「我的新衣呢?什么时候做好?」我问他。
  
  「还没有开始,我说过不要催促我。」
  
  我突然转换话题,他好象有点意兴阑珊。他没有向我示爱,我总不成告诉他我有男朋友吧。森的身分特殊,我不想提及他,我有一种很奇怪的坦心,我害怕有人认识森的家人或森的太太或家人,于是他们辗转知道我和森的事。虽然这个机会很渺茫,我还是不想让它发生。
  
  陈定粱拉了班上另外两个女孩子跳舞,他跟她们玩得很开心,他好象故意要我妒忌似的,可惜我并不妒忌,明知他不喜欢他们,我为什么要妒忌?
  
  离开的士高时,陈定粱依然和那两个女孩子讲得兴高采烈,有人提议去吃宵夜。
  
  「我明天还要上班,我不去了。」我说。
  
  「我也不去。」陈定粱情深款款地望着我。
  
  我突然很害怕,看到一辆的士驶来,我跟大伙儿说:「的士来了,再见。」
  
  我跳上的士,不敢回头望陈定粱。
  
  差不多每一次下课之后,我也是坐陈定粱的顺风车回家,刚才他不去吃宵夜,可能也是想送我回家,我突然跳上一辆的士,他一定很错愕,而且知道我在逃避他。
  
  下车后,我匆匆跑回家里,仿佛回到家里才觉得安全。我想打电话给森,告诉他,有一个人喜欢我,并打算追求我,而我很害怕。可是,这天晚上,这个时候,他应该在自己家里,睡在另一个女人身旁。
  
  我开始明白,不忠的人是可怜的,他们不是故意不忠,他们是害怕寂寞。要很多很多的爱才可以令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忠贞。若我没有这许多爱,我一定忍受不了寂寞。
  
  第二天早上,森打电话给我,我没有把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他,他一定不会喜欢我经常坐一个男人的顺风车回家,而且这个男人还向我示爱。
  
  十月的头一个周三晚上,森买了大闸蟹来。
  
  「我不会弄大闸蟹。」我说。
  
  「谁叫你弄?我来弄给你吃,你什么也不用做。」
  
  他兴致勃勃地走进厨房洗大闸蟹。
  
  「慢着——」我说。
  
  「什么事?」
  
  「要先穿上围裙。」
  
  我拿出一条红色镶花边的女装围裙给他,是入伙前买的,我只穿过几次。
  
  「这条围裙不大适合我吧?」他不肯穿。
  
  「怕什么?我要你穿。」我强迫他穿上围裙。
  
  森穿上围裙的样子很滑稽,我忍不住大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穿围裙,穿上围裙的森,才好象真真正正属于这个家。
  
  「你今天晚上不要脱下围裙。」我拥着他说。
  
  「不准脱下围裙?我这样子很不自然。」
  
  「我喜欢你这样。」我撒野。
  
  大闸蟹蒸好了,森小心翼翼地为我打开蟹盖,金黄色的蟹黄满溢。
  
  「我替你挑出蟹腮,这个部分很肮脏,不能吃的。」森挑出一副蟹腮扔掉。
  
  吃完了蟹黄,剩下爪和脚,我不喜欢吃。
  
  「为什么不吃?」他问我。
  
  「麻烦嘛!」我说。
  
  森拿起一支吃蟹脚用的幼叉仔细地为我挑出每一只蟹脚里的肉。他专心一意地挑蟹肉给我吃,却忘了自己的那一只蟹已经凉了。我看得很心酸。
  
  「你不要对我这样好。」我说。
  
  森猛然抬头,看到我眼里有泪,用手背轻轻为我拭去眼泪,说:「别说傻话,蟹凉了,快吃。」
  
  「这是你第一次煮东西给我吃。」我说。
  
  「我就只会弄大闸蟹。」
  
  「你为什么要选择今天晚上煮东西给我吃?」
  
  他失笑:「今天下午经过国货公司,看到大闸蟹很肥美,便买来一起吃,没有特别原因,你又怀疑什么?」
  
  「还有一个月,我就三十岁了。」我呜咽。
  
  当我只有十六岁的时候,我以为三十岁是很遥远的事,然而,三十岁却来得那么顺理成章,迫近眉睫。一个女人到了三十岁,是否该为自己打算一下呢?我却看不到我和森的将来。
  
  「你说过到了三十岁就会离开我。」他说。
  
  「不如你离开我吧。」我凄然说。
  
  「我办不到,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我讨厌你!」我骂他。
  
  「你为什么讨厌我?」
  
  「谁叫我舍不得离开你?你会累死我的,有一天,你不要我,我就会变成一个又老又胖又没有人要的女人。」
  
  「你的身材仍然很好,三十岁还可以保持这种身材是很了不起的。」森抱着我说。
  
  我给他气得啼笑皆非:「是不是我的身材走下坡之后,你便不再要我?」
  
  「当你的身材走下坡,我也已经变成一个秃头的胖老头了。」
  
  「但愿如此。」我倒在他的怀里。
  
  「告诉我,你喜欢什么生日礼物?」他问我。
  
  「你已经送了这间屋给我。」
  
  「这间屋不是生日礼物。」
  
  「如果你那天不陪我,什么礼物我也不要,而且我永远也不再见你。」我警告他。
  
  「好凶啊!」他拉着我双手。
  
  「上次你生日,你也失踪了,我不想再失望一次,我不想再尝一次心如刀割的滋味。」
  
  「我说过会陪你过生日的,过去的三年也是这样。快告诉我,你喜欢什么礼物?」
  
  「我真的没有想过,你喜欢买什么便买什么,我只要你陪我。」我伏在他的肩上,「我想在你的怀抱里度过三十岁。」
  
  「好的。」他答应我。
  
  十一月二日,游颍和徐玉为我预祝生日,请我在铜锣湾吃日本菜。
  
  「三十岁生日快乐!」游颍跟我说。
  
  「请你别提三十岁这个数字。」我恳求她。
  
  「我三个月前就过了三十岁,终于轮到你!」游颍幸灾乐祸。
  
  「我还有一年零八个月。」徐玉一副庆幸的模样。
  
  她们买来了生日蛋糕,生日蛋糕竟是胸围状的,又是郭笋的杰作。
  
  「这个蛋糕是三十四A,实物原大。祝永远坚挺!」徐玉说。
  
  「我也祝你永远坚挺,你负荷较重嘛!」我跟徐玉说。
  
  「还有一小时就是午夜十二时,我们到哪里庆祝好呢?」徐玉问我。
  
  「去哪里都可以,我开了大海的开篷车来。」游颍说。
  
  「大海有一辆开篷车吗?」徐玉问游颍。
  
  常大海的德国制开篷车是紫色车身加白色篷的,车牌是AC八一六六。
  
  「AC不就是ACup吗?」我突然联想到。
  
  「这个车牌是他爸爸给他的,不是什么幸运车牌,只是够老罢了。你不说,我也想不起AC就是ACup.」游颍说。
  
  徐玉跳上车说:「三十二A,开车。」
  
  游颍坐上司机位,问我:「三十四A,你要去哪里迎接三十岁?」
  
  「我想去……去一个时间比香港慢一天的地方,那么,今天午夜十二时后,我仍然是二十九岁。」我说。
  
  「好象没有一个地方是比香港慢整整一天的,最多也不过慢十八小时,夏威夷就是。还有一个地方,叫法属波利尼西亚。」徐玉说。
  
  「我们去法属波利尼西亚!我要年轻十八小时!」我在车厢里站起来说,「那里刚好日出。」
  
  「相信我,三十岁并不是最糟的。」游颍说,「三十岁还没有男人才是最糟的。」
  
  「我认为拥有三十寸腰比三十岁没有男人更糟。」徐玉说。
  
  「有什么比三十寸腰更糟!」我说。
  
  车子到了石澳。
  
  「我去买一点东西。」徐玉跑进一间士多。
  
  徐玉捧着一袋东西出来,兴高采烈地告诉我:「我买到几瓶法国矿泉水,我们到了法属波利尼西亚。你年轻了十八小时!」
  
  「太好了!」我说。
  
  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人真的为了年轻十八小时,而从一个地方飞到另一个地方呢?可是,从另一个地方回来的时候,不就立即老了十八小时吗?偷回来的十八小时,也真是欢情太暂,很快就会打回原形了。
  
  午夜十二时到了,我们开法国矿泉水庆祝,无论如何,三十岁还是来了。
  
  「陈定粱不是跟你同月同日生的吗?」徐玉忽然想起来,「要不要跟他说声生日快乐?」
  
  「他可能正跟别人庆祝生日。」
  
  「他一定正在想念你。」游颍说。
  
  「别提他了,我很害怕他呢。」我说。
  
  「你别对他太绝情。」徐玉说,「我怕他不肯为宇无过设计封面呢。这是很重要的,他的书差不多写好了。」
  
  「好吧!为了你,我暂时拖延着他。」我笑说。
  
  「如果女人的年岁也象胸围尺码就好了。」游颍说,「三十岁也分为三级,有三十岁A、三十岁B、三十岁C.三十岁可以过三年。」
  
  「最好有DCup.」徐玉说。
  
  「唐文森送了什么生日礼物给你?」游颍问我。
  
  「要今天晚上才知道。」我说。
  
  「唐文森对你真的很好。」
  
  「大海对你就不好吗?」
  
  「有多少男人肯买一层楼送给女人,而那个女人又不是他太太?律师楼办很多楼契,买楼给女朋友的男人真是少之又少,肯定的,也不肯一次过付款,只是分期付款,一旦分手了,就停止供款。那些有钱的,让情妇住几千尺的豪宅,屋主却是他名下的有限公司。我跟常大海现在住的这一层楼是联名的,两个人一起供的。」
  
  「我是很感动的,森并不是千万富翁,买楼的钱是他的血汗钱,是在巨大的工作压力下赚回来的钱。」
  
  「你对男人有什么要求?」游颍问我。
  
  「我希望我的男人是第一流的。」我说,「我要他是A级。」
  
  「我的男人已是A级。」徐玉躺在沙滩上幸福地说。
  
  「你给常大海什么级数?」我问游颍。
  
  「A-.」
  
  「为什么是A-?」我问游颍。
  
  「如果有A-,我要给宇无过A+.」徐玉说。
  
  「他还没有向我求婚,所以只得A-.」游颍伏在沙滩上说。
  
  「如果森不是已婚,我会给他A++.」我躺下来说。
  
  「世上到底有没有A级的男人呢?」游颍问。
  
  「因为有女人爱他们,所以他们都变成A级了,情人眼中出A级嘛!」我说。
  
  「常大海为什么是A级?」徐玉问游颍。
  
  「七年前的一天,我在法庭上看到他,便爱上了他。他在庭上光芒四射,那时,他不过是一个新入行的律师,我已给他A级。」游颍说。
  
  「A级的男人配ACup的女人,天衣无缝。」徐玉说。
  
  「对,我不要B级,宁愿一个人,也不愿屈就一个B级的男人。」我说。
  
  「你知道拿A是要付出很多努力的吗?」游颍问我。
  
  「没有不劳而获的。」我说,「想得到A级的男人,自己的表现最少也要有B级吧?」
  
  「对。」徐玉说,「不戴胸围,日子久了,胸部就下垂。同样道理,不努力爱一个男人,便会失去他,不要奢望有奇迹。」
  
  「不。有些女人好象真的会不劳而获,她们什么也不用做,甚至不是很爱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却对她如珠如宝。」游颍说,「有些女人即使很努力,却事与愿违。」
  
  「所以说,努力而又得到回报已经是很幸福了。」我说。
  
  「你不想结婚的吗?」游颍问我。
  
  「我想又怎样?」
  
  「你要无名无分跟他一生一世?」
  
  「这也是一种奉献。」我说。
  
  游颍跟我碰樽:「为你伟大的奉献干杯!」
  
  我们把泥沙倒进三个空的矿泉水瓶子,再在沙滩上挖一个很深的洞,把空瓶子放进去,然后盖上泥沙。
  
  「等你四十岁时,我们再来挖出这三个瓶子。」徐玉说。
  
  「那时你也许带着两个小孩子来。你的乳房因为生产的缘故,比现在更大!」我取笑徐玉。
  
  「你继续为唐文森奉献!」徐玉说。
  
  「这是诅咒还是祝福?」我问她。
  
  「四十岁,太可怕了!」游颍掩着脸说。
  
  「无论你多么害怕,那一天早晚都会来。」我说。
  
  「我无论如何要抓住一个男人陪我过四十岁。」游颍说。
  
  十一月三日早上九时,有人拍门,我去开门,是郭笋,她捧着一个玫瑰花形的蛋糕站在门外跟我说:「生日快乐!」
  
  「是谁送的?」我惊讶。
  
  「是唐先生。」郭笋说。
  
  原来是森,我早就应该猜到。
  
  「他什么时候订的?」我接过蛋糕。
  
  「一个星期前。」
  
  「这是我做给你的。」郭笋拿出一个精巧的小铁罐给我。
  
  「这是什么东西?」
  
  我打开盖子,原来是曲奇饼,我吃了一块。
  
  「谢谢你,很好吃。」
  
  「你男朋友很疼你啊,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我才不嫁给他!」我故意装出一副不恨嫁的样子。
  
  「你呢?你有好消息没有?」我问郭笋。
  
  「还没有啊!我这个年纪,要交男朋友,当然比你们困难得多了。不过迟些日子我的朋友请我去一个旧生会舞会,也许有艳遇也说不定。」
  
  「那祝你好运!」
  
  「我也祝你今天晚上玩得开心。」
  
  郭笋走了之后,森打电话来。
  
  「蛋糕很漂亮啊!」我说,「是不是有了蛋糕就没有花?」
  
  「你想要花吗?」
  
  「我想你扮成一朵花来见我。」我说。
  
  「哪有这么大朵花?我顶多扮成一棵树。」
  
  这一夜,我等我的树出现。
  
  我换好衣服在家里等森,森说下班后会打电话给我,然后接我去吃饭。
  
  八时十分,森的电话还没有来,他要在我的生日做些什么?
  
  九时四十分,电话终于响起。
  
  「喂——」我接电话,心里作了最坏打算,如果不是有什么问题,他不可能现在才打电话给我。
  
  「你在哪里?」我问他。
  
  「在医院里。」
  
  「为什么会在医院里?」我吃了一惊。
  
  「她爸爸进了医院,是旧病复发。」
  
  「哦——」我并不相信他。
  
  「这么巧?」我讽刺他。
  
  我期望他会给我一个很完美的答案,但他没有。
  
  「晚一点我再打电话给你。」他说。
  
  「不用了。」我掷下电话。
  
  为什么一切不能挪后一天?他总要在今天伤我?
  
  我以为我会狠狠地哭一场,可是我不想哭,我很想报复,报复他这样对我。不是有一个男人跟我同月同日生的吗?而且他喜欢我呢!我找到陈定粱的传呼机号码,如果他正在跟别的朋友庆祝生日,我大可以跟他说声生日快乐就挂线。不过,在晚上九时多从家里打出这个电话跟他说生日快乐,他一定会怀疑我。就由得他怀疑吧,我只想报复。
  
  陈定粱没有覆机,男人都是在女人需要他的时候失踪的。
  
  晚上十二时,电话响起,不知道是陈定粱还是森,森说过会晚一点再打电话给我的,我不想听到他的声音,反正我的生日已经过了。我的三十岁生日就这样度过。在这间森买的屋子里的我,不过是他的一只金丝雀,而我自己竟然一直没有醒觉。
  
  电话又再响起,我站在窗前,街上并没有我期待的男人出现。电话的铃声终于停下来,那最后的一下响声,竟有些凄然而止的味道,那不会是陈定粱打来的,一定是森。如果他天亮之前赶来见我,我还会开门让他进来,这是我的底线了。可是,天亮了,他没有来。他不来,我们就不再有明天。
  
  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出奇地冷静,我不要再为这个男人流下一滴眼泪。我说过三十岁离开他,现在真的变成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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