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归航啦！

　　作者：周世亮
　　
　　在我“出海”二十七年之后，我归航了！
　　
　　那是在一个寂静的冬夜，当在外流浪的我栖身无处的时候，我悄悄回到了我出生的老屋——一座四合院西北角的一间小房，位置偏僻，屋檐残损，破碎的瓦片凌乱纷纷。
　　
　　（我曾想：这就是我的归宿吗？这就是“落叶归根”、生命的回归吗？这就是我逃不脱的宿命的怪圈儿吗？）
　　
　　在回老屋的路上，望着满天群星璀璨，望着户户灯盏辉煌，我的心是一片迷茫，恍惚什么也没有想，又恍惚想了很多很多……
　　
　　在老井石槽上休息时，我仰望着天穹密密麻麻的星辰，寻觅着“猎户座”——我最喜欢的星座。我已经很久没有机会看到它了,很久以前,一抬头,我便能在晴朗的星空瞻仰到这位“英雄”的骁勇，可是今夜却找不到了！有一颗不知名的星，对着我一睞一睞又一睞一睞，似乎太累了，好想睡一会儿，但又有什么不放心似的，硬撑着打架的眼皮不肯入眠。是什么使它如此的执着、如此的放心不下呢？

　　
　　哦，我懂了，它是想目送我平平安安回到老屋吧……
　　
　　东山魁夷为老房子墙壁上渗透着几代人的体温而着迷，然而，我看见的老屋却没有那么些恬静、那么些美好，它所给我的感受，只有冷落和凄凉——昏暗的光线，黧黑的楼板和木梯，全裸的灰褐色砖墙，以及坑坑洼洼的条砖地，二十几年荒芜人居的久久不散的腐气霉味，全都叙述着无边无际的冷落和凄凉。
　　
　　（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吗？那是一个怎样的时刻啊！对于一个生命来说，那该是个辉煌的瞬间吧，可对于我，那却是万般苦难的开始。自那一刻起，无情的病魔便牢牢地就饿扼住了，我成了它的俘虏，直到被它拖进那早已建筑好的阴暗的墓穴。
　　
　　面对严酷的命运与强大的病魔，我无能为力，只能听凭摆布。不是吗？从那年不得已离开校园，一直至今，我痛苦，我绝望，我心有不甘，可这又能如何？我能够改变这既定的命运吗？我能够抵御得了病魔日甚一日的逼迫吗？）
　　
　　住进老屋前的那天晚上，我想我会失眠的。但是奇怪的很，那一夜竟睡得异常安稳，异常踏实，真就如长期漂泊在外的游子终于回到了母亲的温柔怀抱中。
　　
　　是啊！仿佛一百多年前，周氏老祖宗就是特为收留现在的我而造了老屋；而四十多年前，仿佛我的爷爷也是特为今天他伶仃的长孙才买下了它。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似的，老屋成了我飘零在风涛中的生命的最终安息地。
　　
　　它再次收留了我，正如当初收留我到这世界一样，宽厚、仁慈。
　　
　　每当半夜醒来，我常常望着漆黑的半空发许久的呆；白天，我也常常百无聊赖地盯着透着苍白的纸窗迷瞪半晌。我问：如果每个人的“生命之舟”都有最终的目的地的话，那么，我的又在何方？是你吗，老屋？如果是，那么你在这里给我准备了什么？如不是，老屋，你可能擦去我睫毛上的浓雾，指点我该何去何从？
　　
　　我默默祈祷……
　　
　　老屋！我的“方舟”启航二十七年了，在这段不算太长却也不能算短的航程中，我品尝到的不是旅行的无限欢乐，而是时时刻刻与病魔为伍的无尽痛苦，仿佛我来这世界仅仅是为了承受它的种种折磨。而所谓“创造的荣耀”，那是离我多么遥不可及的神话啊！
　　
　　老屋！你该是我苦难“方舟”的温馨港湾吧？二十七年前一个拂晓，我从你怀中扬帆启航，二十七年之后的今天，我又在你怀中停泊靠岸了。这是命运之神的有意安排，还是生命“航行”的必然结果？但无论怎么，你一定会给予我这个孤苦生命许许多多安慰，是吧？!
　　
　　老屋！我归航了——在我的“生命之舟”出海二十七年之后，我归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