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集(二)
鬼画(中)
第三章
末画妖力低微,从没离开画卷超过三个个时辰,这次她为了好好跟着镜宁修行,狠心将真身留在柳府,可谁曾料她勉强撑了一天便困倦不已,脚步开始左偏右倒的踉跄。
镜宁见此状微微眯起了眼:“我本以为世间资质最差的妖莫过于你,没想到你竟比为师所穷极想象的下限还要低……”
他话音未落,只见末画浑身一软“啪叽”一声泥一般瘫坐下去,她开始委屈的哭起来:“师父嫌弃我。”
“没错,嫌弃你。”
镜宁应得如此干脆,倒让末画脸上的泪不知是该继续掉还是灰溜溜的往回滚。她琢磨了一番还是决定应该越发凄凉的哭出声来:“我本以为镜宁师父是个心善的道士,没想到、没想到……呜,末画真是错许良缘、所托非人、此生尽误了呜……”
镜宁斜眼看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末画摇头,只顾凄凉的哭。
镜宁很是默了一阵才自怀里掏出一个青花瓷瓶。拔开红色的瓶塞,清幽芳香立即流溢出来,镜宁轻声道:“此乃天山血红莲凝制的丹药,可助你三日之内凝聚十年修为,五十年内修行比寻常快十成。这便当是为师送你的……”他话没说完,一直白嫩的手动作迅速的抢过了他手中的瓷瓶。
她仰头一口闷了瓶中所有丹药。
镜宁眯起眼,轻浅的声音中带了点危险的气息:“为师以为,你应当先拜谢师恩。”
末画包了一嘴的药,一边嚼一边睁着双无辜的大眼睛含糊着问:“师父送徒弟见面礼唔是理所当然嘟么?”
镜宁了然的点头:“如此,徒弟的拜师礼现在何处?”
一双溜圆的眼转了转,末画咽下嘴里的东西,高兴道:“这里这里。”她蹦起身来,跳到镜宁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一口亲在镜宁脸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令淡然如镜的心也不由失了节奏的一跳。末画的脸在眼前堆起了耀眼的笑:“那些报恩的妖怪们不都说以身相许是最大的礼物么,我把自己许给师父了可好?”
镜宁沉默了许久,他强迫自己挪开目光,一声喟叹:“你真该先学学文化。”
末画一脸期冀的望他:“师父教啊。”
镜宁不由自主的往后偏开了头,一时竟有种想要逃避的冲动。任由末画将他盯了许久,他才故作淡然道:“为师还是先教你法术的好。”
“师父教什么我都学,左右我也是师父的人了。”
这话意味听起来有些奇怪,镜宁用极正道的心思来琢磨,末画是她徒弟,她说这话也没甚奇怪。他点头道:“你且记住,为师教你法术是令你用来清修道行,切莫有害人之心,你若犯我门规,我必亲自收了你。”
末画眨眼看他,没有表态。
“可听明白了?”
末画挠了挠头:“不大明白,你还没说清楚呢,你必亲自收了我做什么?姨太太么?”
镜宁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我得先去寻个夫子教你文化。”
末画低下头,委屈的眉眼之下却带着一丝暗藏的笑意,师父不知,画出她的书生便是个很好的夫子。
第四章
三月的锦城巷陌之中尽是飞花,河堤上的垂杨柳柳絮纷纷扰扰洒满河道,黄衣少女在船头唱着醉心的歌儿:“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船夫摇着船桨,听罢此句哈哈大笑,对独自饮茶的镜宁道:“这位兄台,你艳福可不浅啊。”
镜宁坦然道:“她不过是学人家唱唱,不明其意。”歌声一顿,末画不满道:“这话的意思我还是懂的,我不仅懂这个,我还会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在……”
镜宁好笑的抬头:“在哪儿?”
末画眼光呆直的盯着河岸,镜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静立河堤柳树之下,即便垂柳让人无法将她看得真切,但绝色姿容难掩,遥遥一眼便已睹倾城姿色。
镜宁袖中罗盘一动,他眉目微沉,低喝一声:“狐妖。”倏地腾身而起。末画不明所以,呆呆的要去拉他的衣袖,哪想镜宁力一时没收住力,将末画生生扫到了河水之中,船顺势向前,将她脑袋一撞,压到了水下。
连水泡也没吐一个,船下直接没了动静。
船家大惊失色,哪想这边还未惊完,那边清俊公子淡淡留下“救人”二字便提气纵身,追着岸边的漂亮小姐而去。船家见状大骂:“负心汉啊喂!”人命哪容他耽搁,船家也忙跳下水,匆匆忙忙将落水的黄衫女子打捞起来。
末画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在唤自己“小姑娘”她睁开眼,轻轻唤了声“镜宁师父”,却见一身湿淋淋的船夫对她摇头叹气:“姑娘,那是个薄情汉子,你还是另寻良人的好。”
末画心头一凉,神智登时清醒了许多,她张口便问:“他可是追那漂亮女子去了。”
船家一个劲儿的叹息。末画垂下眼睑,心头滋味百般陈杂。
镜宁再回来的时候脖子上被抓出了三条血痕。船家收了他的钱,十分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末画坐在岸边青草坡上,哭肿了一双眼。镜宁十分不解,他不过是像往常一般去捉妖,为何回来之后仿似全天下都在唾弃他一般。他瞅了瞅末画额头上被船撞出来的大包,问道:“可是如此痛不欲生?”
“我……”末画扫了他一眼,一开口便是哽咽,“我心痛!十分心痛!”
镜宁蹲下身来,帮她轻轻揉了揉额上的包:“为何?”
“我那样,掉在河里……”她一边说一边抽噎,手上还不停的比划着自己垂死挣扎的模样,“我那样掉进去,你都,都不管我就追着别的女人跑了。”她鼻音很浓,抽抽噎噎的让人越发听不清楚,只有一句“其实你是想杀了我吧”格外清楚。
镜宁不解:“我见你哭得挺精神。”
像要印证他的话一般,末画老实哭得更精神了一些。
镜宁不擅长安慰人,蹲在她跟前将她望了许久才一声叹息,无奈道:“为师下次先把你捞起来就是,你一个妖怪不要哭得太没出息了些。”
末画抽噎着停不下来,脑袋像没力气了一样蹭到镜宁肩头,镜宁浑身微微一僵,倒也没将她推开。
末画在泪眼朦胧中看见他脖子上的血痕,如此近的距离她才发现这伤口狰狞得可怕,细而深,仿似再往里一点就能挖断他的喉咙。末画在他肩头来回抹干了眼泪,小声道:“我心痛,心痛!下次不能扔下我。”
“嗯,不扔下你。”
第五章
那狐妖妖力高深让镜宁没想到,他重伤了狐妖却没有捉到她。思及伤重的狐妖定会需要吸食更多的阳气,这些日子镜宁在城中设下了不少结界,一旦狐妖用了妖力,必定逃不过他的眼。
这些天镜宁尽心的教了末画不少东西,令她修为着实长进不少。反倒是末画有些不愿意学起来。
是夜,两人追踪狐妖的踪迹到了城外,却在小河边跟丢了她,彼时城门已落锁,二人唯有露宿郊外。末画坐在火堆边望着静坐着的镜宁发呆,她觉得,这个道士的一张脸有时竟比妖怪还要惑人。
一个小石头打上她的头,镜宁眼也未睁便问道:“修行需持之以恒,日日不可落下,凝神。”
“师父,我在练习怎么在面对你的时候心跳不要紊乱。”
镜宁睁开眼,淡淡问她:“上次落水之后留下了心疾?”
末画揉着自己的心口道:“约莫是吧,看见师父的时候就犯病,定是上次师父将我独自留下给我带来了太多隐伤。”
镜宁只淡然道:“修道若想有所成,必定清心静神,寡欲而无求……”他说着道家清修心法,末画听着他的声音慢慢走神,她觉得,修行与她而言并无多大意义,心底倒是有个想法慢慢决定下来。她忽然打断镜宁的话道:“师父,我觉得我不想做你徒弟了。”
镜宁眉头一皱,声色难得带上了怒火:“胡闹!”
“我是认真的,我不做你的徒弟,做你娘子好不好?咱们可以随便亲亲随便滚一堆。”
镜宁一怔,更大的怒火夹着一抹几不可察的害羞烧红了他的耳根:“放肆!”
末画眨巴着眼看了他一会儿,而后伸出了四根手指头,问:“师父放四要干嘛?”镜宁眯起了眼,见他真的气了,末画忙摆手道,“好吧好吧。我就当徒弟好了。”
左右也就今晚的时间。
夜入三更,镜宁闭眼休憩,末画轻轻向空中吐了一口气,草叶头上的昆虫不一会儿便栽到地上,沉沉睡去。 末画爬起身来,走到镜宁身后,她摸了摸他脖子上的伤,微微有些叹息:“当时你若是来救我可不就不会受伤了么,三尾妖狐哪是你一个道士对付得了的。若不是我重伤未愈,此事怎么将你牵扯进来。”
她埋下头,轻轻舔了舔镜宁脖子上的血痕,黑色的爪印立即消了不少。末画的唇没舍得离开,贴着他血脉跳动的地方深深一吻,满意的看见那处慢慢红了起来,她笑道:“真想让你全身都这样红起来。”
末画掏出匕首,刀刃映着月色寒光,照出她比寻常更添一分腥红的瞳孔。
她轻轻割破镜宁的食指,用血涂遍刀刃。
“师父,你猜,明早你还看得见我吗……”
鬼画(下)
第六章
清晨,城郊的树林中薄雾一片,镜宁揉了揉眉心,坐起身来。火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灭掉,他看了看在一旁睡的安稳的末画轻声唤道:“起来。”
末画嘟了嘟嘴,一声嘤咛:“师父。”她声音软软的,像是要让人听得入魔一般。
镜宁面不改色的理了理衣装,末画躺在地上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半点过来拉她的意思,自己才不满的站起身来:“师父一点也不怜惜弟子。”她眼珠一转,巧笑道,“师父,你头发夹在衣服里了,末画来帮你理一理。”
镜宁理衣袖,待末画走近身前,一双白嫩的手尚未碰到他的衣襟,镜宁问道:“末画在哪儿?”他眼神都没落在她身上,像在问天气如何一般云淡风轻。
“末画”闻言,浑身一颤,她堆出了笑脸,她眼眸深处却渐渐化出了几许青光:“师父在说什么呢,哪来的狐……啊!”她一声惨叫,浑身脱力的瘫软在地上,她回头一看竟是自己的尾巴被一把不知从何处降下来的剑生生斩断了去。
那剑通体晶莹,灵气四溢竟是把难得的镇魔之剑。这突然的袭击令“末画”痛得面目扭曲,登时露了原形,她竟是镜宁正在追的那只三尾狐妖!
镜宁随手一挥,那剑似晨雾一般,消散在空中。
狐妖断了一尾,惊骇的望着镜宁:“你……你是谁,前些日子追杀我那道士分明没这么厉害。”
镜宁自袖中掏出一张咒符,与他平日用的咒符不同,这一张符金纸红字,杀气凛凛,狐妖只看了一眼便瑟缩着往后面挪。镜宁淡淡道:“来,把这事的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
狐妖见自己逃不过,终是冷冷一笑道:“与我在此耽搁时间不如速去柳宅救你那画妖徒弟,若是晚了一步,只怕她已被画中怨鬼将三魂七魄都吃了。”
镜宁眉头一皱,他沉吟一番,揪住狐妖的衣领便将她拖在地上拉走:“如此便在路上交代清楚罢。”
狐妖的断尾处磨在地上,痛得哀嚎不断,一张绝美的脸上尽是痛抽了的表情:“仙长,小妖错了!小妖错了!小妖再不敢对您冷笑了!”
镜宁这才放了她,吩咐道:“乖乖跟着,我不会回头,若是没听见你的声音了,倾阳剑可不会客气。”像是要印证他的话一般,通体透彻的剑在狐妖眼前闪了闪又隐去了踪影。
狐妖冷汗直流忙道:“最近锦城之中除妖道士过多,小妖寻觅起食物来越来越困难,前几月对那书生……下了手,我舍不得一次将他的精魂吸光,所以将他剩下的魂魄暂时囚困在了他的画里。哪想他的画却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生出了灵识,成了画妖。画妖不忍心看她主子被囚,无法投胎,所以想杀了我……但是她妖力尚浅,被我重创一次之后便一起被我关在了画里。”
“前些日子柳府闹鬼,兴许便是那书生的魂魄生了怨气化作厉鬼。”
镜宁脚步加快了几分,他想此前末画在画中日日与怨鬼相处估计活得很是艰辛。
“你救出末画之后,她做了你的徒弟,应当是想借仙长的手来除掉小妖。”狐妖眼珠转了转道,“仙长,那末画并非真心对你……”
镜宁神色未变,轻声答道:“你道我如尔等妖物一般蠢笨,看不见蹊跷么?”
狐妖心中又是一惊:“所以,你……仙长隐瞒了实力,甚至被小妖抓伤,是为了试探末画?”狐妖暗道这道士阴险,面色上却带了几分可怜道:“既然仙长已知道末画的意图,为何现在还要去救她?”
镜宁不答反问:“怎么不说说你为何会在这儿?”
狐妖心下一凛,撇了撇嘴不想答话,但想到之前他的吩咐又不情愿道:“是……末画昨夜用染了您的血的匕首来暗算小妖,小妖将她封回了柳府画中,小妖一时心念有差,生了狗胆,心想既然那画妖都能取得仙长的血,小妖说不定可以、可以……所以便贸然寻了来,冒犯了仙长实在是罪过。”
说到底,还是那画妖不忍心再让镜宁对上狐妖了,怕他受伤,舍不得他再度涉险,末画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男人。
狐妖思及此处不由摇头叹道:“心善的妖多半没有好下场,爱慕上凡人哪一个不是死得惨烈,更何况还是个……”道士。
阴险狡诈的道士!
镜宁闻言微微垂了眉目。
第七章
行至柳宅之外,狐妖突然惊呼道:“糟糕!我给那画设的禁止被冲开了!”
镜宁皱眉,微微眯起了眼,狐妖怕得快哭出来了:“仙长!小妖在您的眼皮底下绝对不敢胡作非为,是因为您方才斩了小妖一尾,使小妖妖力大减,禁制便被那怨魂冲破了!仙长您若是再耽搁,怕是那小画妖命都快折腾没了!”
“既然如此。”镜宁点了点头,手一转,罗盘倏地出现在他的掌心,狐妖转身欲跑,却忽觉一股巨大的吸力拽住了她,她惊骇的转头,来不及做出任何表情便被收到了罗盘之中去,空中只欲她一声凄厉的哀嚎:“腹黑道士啊!”
进得柳府之内,镜宁顿觉阴气冲天,府中的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依着上次的记忆寻到柳小姐闺阁那方,隔了老远便听见书生哭嚎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柳儿,你负我!”言罢一阵阴风四起,在这大白日中竟从闺阁之中吹到外面来。
镜宁眉头微微一蹙,这怨鬼戾气太重,若要对付只能散了他的魂魄令其再也无法转世。
“你出息!”镜宁脚步一顿,听见里面传来了末画喝骂的声音:“堂堂七尺男儿像个怨妇一样哭哭啼啼,你真有出息真有出息!”
“嘤嘤……末画儿,莫要打我,莫要打我,我不哭就是,可是那柳儿她负我,嘤嘤,她三日之后便要与他人成亲,我……我怎生的不难过。”
镜宁跨进门去,恰好瞅见柳府的人躺了一地,而厉鬼书生正被面色苍白的末画追着抽打。
镜宁眉头一挑,沉默的停住脚步。
末画追了几步便累得一直喘气,她恨恨的将折下来的柳枝条扔到书生身上骂道:“你既然冲破了狐妖的禁制就乖乖滚去投胎!做什么厉鬼,你有那个气场么!”
书生挨了打,闷不吭声的缩在柳树下蹲着:“我要陪着柳儿,不能让她和别人成婚。”
“呆子,她不和别人成婚也不能和你成婚了,你……”末画这话像是戳到了书生的痛处,他眼眶一红,倏地冲末画大吼道:“闭嘴!我活不成,让柳儿和我一起死了就好!”说着,他像狼一样猛的扑向昏倒在地的柳家小姐。
镜宁甩手丢了一道符出去,径直贴在书生额头之上。只听“哧”的一声,书生如同被烧着一般,滚到地上来回翻转,仿似痛不欲生。
末画骇了一大跳,忙扑上去不顾符咒几乎烧毁了她的手指,她蛮横的将符从书生头上撕下来,神色复杂的望向镜宁:“这样会让他魂飞魄散的……”
镜宁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那又如何,他已成厉鬼。”
末画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欲言又止:“那样,就不能再转世投胎了。”
镜宁打量着她眼眸深处的不安与奇异的悲伤,他觉得这样的神色不应该出现在末画的世界里,这个丫头只要负责说出不可思议的话逗他开心便足以。
“阻碍我和柳儿团聚的人,都滚开!”书生发狂一般大嚎一声,猛的向镜宁冲过来。
末画大惊失色,在她看来,镜宁还不没有能力与这样的厉鬼硬碰硬,当下拼了浑身最后一点妖力跃至镜宁身前,竟是想以身做盾,为他挡下这一击。
温热的身体将他紧紧抱住,这个小画妖简直弱得不像样,他怀疑自己那一瓶灵药连她的肠胃也没经过就直接被排出去了,吸收得如此差劲,也算是桩奇事。但偏偏是这么脆弱的一个东西,竟妄想用生命来护着他。
镜宁脑子里觉着这个画妖委实蠢了些,简简单单的喜欢上一个人,简简单单的就拼了命去保护,也不想想值不值。但他的心却偏偏为这样愚蠢的行为不由自主的怦然跳动起来。
他一手揽住末画的妖,身子一侧,将她护道身后,单手在空中结了个印,食指轻点,清明的澄澈之光横扫而出,径直将书生身上的戾气涤荡干净。
“净神术?”末画呆呆的从镜宁怀中抬起头来,“师父……你已经修成仙了吗?”
“约莫成了吧,为师忘了。”
末画又呆了一阵,狠狠戳了戳镜宁的胸膛:“你之前为什么要装得那么挫!”
“如此比较好玩。”
第八章
末画恨得一阵心血乱滴,却也只有咬着牙忍了。她回头看了看书生的鬼魂,此时他已经变的和寻常鬼魂一般模样,他坐在柳家小姐的身边嘤嘤哭着,但却已经不再想着将柳小姐杀死了。
镜宁刚想动手度他一度,忽见一白衣女子凭空踏出,她径直走到书生身边,冷声道:“我叫白鬼,是来收走你心中鬼怪的。”她话音一落,也不管书生愿不愿意,掏出笔便在他心口一点,一团粉色的气息凝聚在笔尖,白鬼不客气的将它收进衣袖之中,“你的执念我收走了。投胎去吧。”
书生仍旧嘤嘤哭着,只是身影越来越淡,最后慢慢消失不见。
末画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
镜宁眯眼打量了白鬼一会儿,轻言道:“姑娘流亡百世红尘之中,见证人世百苦,何不理理自己心中可有放不下的执念。”
“我要的便是执念。”白鬼默了一会儿道,“多有叨扰,山神见谅。”言罢,她身影渐消,竟又如此消失在空中。
末画惊异的睁大了眼,再度望向镜宁:“山神?”
“为师也忘了。”
末画斜眼看他:“你个卑劣的骗子。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个小道士!”
镜宁点头道:“为师着实修行不够,兜了一大圈,却只骗了一个这样的徒弟。”
“哼,才没有呢,徒弟你可没骗到手。”末画哼哼了一声,脚步却忍不住往后一个踉跄,镜宁下意识的伸手一揽,将她搂在怀里。末画老实不客气的拥住他的胸,使劲儿用脸颊蹭了两蹭:“真好,我还占了你那么多便宜。”
镜宁微微一怔,叹息道:“当真蠢笨,谁占了谁的便宜都分不清楚。”
末画眼前的事物越发模糊起来,她的头无力的搭在镜宁肩上,轻声道:“师父,我没办法做你徒弟了。”
镜宁一挑眉:“要做师娘?”
末画笑了笑:“也不做,我恐怕要离你很远。”
镜宁一呆,狠狠皱起了眉头:“说什么混话!”
“说的是大实话。”末画道,“我是书生画出来的,他死了,我自然也活不成,他投不了胎,我也投不了胎,不过……幸好。”她呼吸渐弱,“末画今生太短,没法好好做你的徒弟,来生,再继续吧……”
镜宁只觉心头狠狠一凉,说不出的感觉涌入血脉,每一滴血上像凝出了一根冰针,痒痒的挠过四肢百骸,在心口的位置被绊住,然后一起涌进心房,凛冽的扎肉。
“等等!”忽然末画又睁开眼,拽住了镜宁的衣襟,狠狠道:“没找到我的转世之前,记得给我烧纸!”
镜宁怔然,很不适宜的竟有种想笑的冲动。
末画睁着大大的眼睛道:“多烧点!”
“嗯。”
“毕竟,我就你一个熟人还活着。”末画顿了顿,又不安道,“来生,若上天没让你遇到我,你一定记得来找我啊,一定要找啊,好好教我这个徒弟!或者……直接让我做师娘,也不错……”
这次怀中的少女彻底安静了下来,镜宁觉得这样的安静一点也不适合她。这个叫末画的女子若是一幅画也应当是幅百鸟朝凰图,叽叽喳喳吵闹不休。突然的安静只会让人觉得莫名的……
心空。
他抱着末画渐渐透明的身体没说一句话。
柳府的人渐渐转醒,柳家小姐睁眼的一瞬间,晃眼看见那个淡然若仙的道士神色莫名的寂寞悲凉。
尾声
街头,巷弄之里灰衣乞儿一脚踹在壮年乞丐的裤裆上抢过他手中的馒头便跑,刚转过巷口,一头撞在一个白衣道士身上,洁白的衣服上立刻印出了一团灰扑扑的印子。
乞儿害怕,扭头就跑却被道士轻易的捉住了手。
她瑟缩的往后退,道士却蹲下身来,在晨曦的逆光之中,她看见一张像天上仙人一样漂亮的脸。
仙人替她抹了抹脸上的灰,轻声问道:“你现在是想做我徒弟还是做我娘子?”
乞儿呆呆的望着他,手中的馒头骨碌碌的滚到地上。追出来的乞丐疯了一样看着白衣道士。
没人回答他,他暗自琢磨了一会儿决定道:“那就一起做吧。”
鬼妻(上)
第一章
晋王爷楚晔昨日纳了一房美艳小妾。第二日府上便传出小妾被朝阳公主打了,生生折了双腿的流言。
事实上传言是不可信的,那房小妾不过是被朝阳公主的丫头轻轻掴了几掌,两边脸颊肿得很对称而已,也不过只是被生生拖出新房,在院里跪了一夜而已。
新房里的烛火烧了一夜,将公主与晋王爷的身影投在贴了囍字的窗户上,两道身影面对面干坐一夜。
翌日晋王上早朝走了。
晋王府内水榭之上,昨日被娶进来的女子抖着身子跪在朝澈脚边。朝澈浅抿了口茶,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
“妾、妾身……”
公主抬手打断她的话:“别如此自称,你尚未入晋王府的门。”
“婢子……婢子是凉州刺史的女儿,上月随父入京。”
“上月?”朝澈的指尖滑过玉杯口沿,“阿晔……晋王他何时与你提的成亲一事?”
“五日之前。”
朝澈抿唇一笑,前四日他们夜夜同床,耳鬓厮磨的时候原来他心底琢磨的却是和另外一个女人的婚事。亦或者,他根本是因为心底愧疚才想用□来慰藉她的感情?朝澈觉得,她此生还没有受过比这更大的侮辱。
她站起身来,目光在跪下的女子身上转了转,笑道:“姑娘,我夫妻二人的事不该连累他人。若想清楚了,你今日便离开王府,与你父亲回凉州吧。”
女子大惊:“可是晋王……”
朝澈眸光一寒,淡淡扫到她的身上,只将女子看得浑身一颤,不敢多言。
“晋王楚晔是我朝阳公主的夫婿,朝阳此生只许了他一人,便不准他再娶别人,你若想入晋王府的门,去金銮殿上向我那皇弟请一直休书,晋王休弃了我,你们自可随意嫁娶。”
她话音未落忽听水榭之外有仆从在叩拜:“王爷吉祥!”
女子眸光一亮,朝澈却冷了脸色。她下意识的微微抬高了下颌,眸光冷冽的看着缓步而来的楚晔,嘴角却勾出了笑:“王爷来得可真及时。”
跪在地上的女子双眼一红,立即便呜咽着哭了出来,梨花带雨十分柔弱可怜。楚晔定定望着朝澈,两人之间沉默流转,终是由朝澈打破了沉默:“王爷可要去面圣?”
楚晔垂了眼眸,微微一侧头对身后两名侍卫道:“将她带下去吧。”
“王爷?”女子惊慌的望着楚晔,朝澈也微感诧异。
“皇上有令,剜其双目,乱棍杖毙。”他盯着朝澈缓慢而清晰道,“以泄朝阳公主心头之愤。”
朝澈微惊,耳边倏地响起女子的哭号:“王爷饶命!公主饶命!王爷、王爷救我!”她被面无表情的侍卫拖出水榭,哭号声渐行渐远。楚晔唇边微微勾出一抹浅笑,眸中却神色难辨,他靠近朝澈,牵起她紧握成拳的手,轻声问道:“如此,澈儿可出了气?”
朝澈未答,楚晔凑到她耳边,帮她抚弄被风吹乱的发丝,他轻言道:“你的皇弟当真心疼你,昨日才发生的事今日便传到了宫里,澈儿你要我怎么去感谢吾皇关爱?是否有朝一日,我若与你发生了口角,你皇弟便一怒之下也将我剜其双目,乱棍杖毙?”
朝澈手心微颤,楚晔摸了摸她的脸,退开了一步的距离:“今日事务繁忙,便不回屋睡了,公主见谅。”
他转身出了水榭,朝澈看着他毫不留恋的背影出言唤道:“楚晔,成亲之时,你说过今生只与我共度。如今你要食言了吗?”
楚晔顿住脚步:“公主说笑了,楚晔这不是没那个本事么。”
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朝澈突觉浑身乏力不已,她扶着石桌缓缓坐下,身边的侍女来过来服侍,她浅浅道:“日后,王府之内的事便别往宫里传了。”
“可是皇上那儿……”
“说是我的意思便行,让皇上专心朝政,按捺下性子,别动不动就要人性命。让他好好和丞相学学治国之道,我在王府中很好,用不着他担心。”
“是。”
第二章
王丞相死了,暴毙家中。皇帝怒极,斩了丞相府数百侍卫。朝澈闻讯急急赶入宫中,年仅十六皇帝看见她时,霎时红了眼眶,他像小的时候一样抱着姐姐狠狠哭了一通:“皇姐,这个皇位我坐得好辛苦,就像一个万矢之的,时时都得提防明枪暗箭。今日是丞相……明日会不会是你,会不会是我……是不是只有将所有人都杀了,我们才能安全?”
朝澈沉默了许久,只得好好将他宽慰了一通,心怀着沉甸甸的不安回了晋王府。
用完晚膳,侍女告诉她今夜晋王要在书房过夜,朝澈的眉头便皱得越发紧了。她怀疑,并且因为这个怀疑深深的恐惧……
哪想入夜未深,晋王书房那方突然响起了阵阵喊杀的声音。门外有侍卫们着急的大喝:“王爷遇刺了!快快!”
朝澈顿觉手脚冰凉,大脑空白一片。她随手抓了件外衣,连鞋也没顾得上穿便追了出去。
书房之外已是一片狼藉,刺客已尽数伏诛,血淌了一地,楚晔身着酱紫色大衣,被人搀扶着站在书房门口,侍卫们在地上跪了一片,埋头请罪。
朝澈忙跑上前去,一把掰过楚晔的脸,然后一股脑的摸着他周身:“他们伤到你哪儿了?严重不严重?痛不痛?”
楚晔看见朝澈这副惊惶模样,不由失神的一怔:“你来做什么?”声色中是没来得及掩饰的严厉。
朝澈一愣,楚晔从来没用过这样语气与她说话,他对她从来都是温温和和的,即便偶尔心有怒气,也不会在面上对她凶恶半分。朝澈突然被如此一问竟有些结舌:“我……担心你。”
楚晔仿似也察觉到自己失态,淡淡的一清嗓音:“这里危险又脏乱,只怕污了你的衣……”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朝澈竟没有穿鞋。一双白嫩的足被血污尽染。楚晔心头一热,似涩似苦又带了几分难言的温暖,他默默垂了眼帘,叹息道,“你不该到这里来。”
“你我夫妻,自是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楚晔沉默了许久,终是转开了眼,高声吩咐道:“还不速速将院子打扫了。”他微微退开一步,“澈儿,这里脏乱,我命人先送你回去。”他话音未落,书房之内忽然传出一个女声:“阿晔,还没处理好么?”
朝澈身型一僵,只见楚晔的眉头深深蹙了起来。
“怨不得你这几日都呆在书房。”朝澈冷冷的勾起了唇,“今日的担心,倒是我多余了。”她绕过楚晔,扬起下巴像个战士一样往书房走去,楚晔却侧身拦在她的身前。紧皱的眉头仿似诉说着他的不安。
朝澈笑道:“你莫担心,我不会对她做什么,只是想看看又是哪家的姑娘将我比了下去。”
“朝澈。”他拉住她的手。神色严肃得像在捍卫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而敌人是她,他的正妻,朝阳公主。
朝澈只觉得好笑:“楚晔,你既如此花心,当初又何必劳烦来娶我,你若是随便娶个不是皇家的女子,也不用如此辛苦的偷情,遮遮掩掩,累了你也累了我。”朝澈转身离开,“你既执意阻拦,我不看便是,但你且记住,我不是寻常女子,我不和别人共用一个丈夫。”
第三章
“王爷的伤势可还好?”服侍了楚晔一生的老奴关心道。
“无妨,”
老奴道:“王爷方才何不让公主进来见见陆云小姐,左右王爷日后也是要迎娶陆小姐的……”
“日后我不会再娶谁进门。”楚晔忽然道,“女主子,一个便够了。”
老奴一怔,随即叹道:“王爷今日既要演一出戏给人看,若是宿于公主房内,公主便能更好的给王爷作证,以打消所有人对您的怀疑。可是您却宁可约陆小姐来王府为你作证……王爷莫不是怕刀枪无眼,伤了公主?”
楚晔沉默不语。老奴又道:“王爷恕老奴直言,若是日后王爷大仇得报,以朝阳公主的脾性,只怕是……”
“你退下吧。我想歇了。”楚晔摆了摆手,不想再听下去。
这些道理他又何尝不懂呢,只是人有时候明明知道捏得越紧会越发疼痛,可仍旧不愿意退一步海阔天空,无关其他,只是因为舍不得。
半月之后。
朝澈见屋外阳光明媚便想着到花园里去逛逛,散散心。
刚走到花园门口便听见女子的娇笑声。朝澈眉头一皱,这个女子声音近半月来一直在她脑海中回响,时刻也没有忘记。她悄然走到一株大树之后,探出头去,打量摘了她家一篮子花的漂亮女子。
“哦,原来是陆将军的千金。”
朝澈当然认识陆云,塞北大将君的千金,美名在外的佳人,楚晔的青梅竹马,两年前与楚晔一同自塞北回朝。朝澈心想,难怪楚晔要这么将房间里的人护着,原来那人才是他的心头宝,而拆散姻缘的恶人竟然是她。
不过既然做了恶人,自然是当穷凶极恶到底的。
如此一想,朝澈转过树荫,扬声道:“陆小姐,晋王府里的花不可随便采摘的。”她微微扬起下颚,挺直了背脊,高傲的走向陆云,“这些花是当初我嫁入王府之时,楚晔亲手为我种的,虽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却也是我的心头宝,望陆小姐莫要夺人所好。”
陆云微微一僵,回头对朝澈行了个礼,却也没有道歉。朝澈勾了勾唇角:“把花还给我吧,就算是死了的,我也不大愿意别人将我的东西带走。”
这话说得锋利刺人,在塞北长大的将军千金哪能忍得下这口气,当下眉眼一怒,冷笑道:“不过是几朵花而已,既然姐姐想要,妹妹还你便是,左右日后妹妹进了王府活的死的也都属于我罢。”
朝澈眯起了眼,直言道:“只要我朝阳公主还活着便不会允许晋王再娶。你趁早消了这念头。”
“公主这话说得绝了,阿晔要娶谁……”
“你在挑衅我?”朝澈径直打断陆云的话,她不给任何人劝阻的机会,挥手便是一巴掌狠狠甩在陆云脸上,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朝澈冷声唤道,“来人,给我掌嘴。”
身后的仆从立即上前捉住了陆云,陆云大叫道:“朝阳公主,你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又如何,我朝阳公主横行京城的时候你不知还在何处蛮荒之地撒野,今日竟敢妄图与我抢夫!你且记住,我最不怕的便是挑衅,最不怕的便是比后台,你大可与我斗,大可想着法的来暗算我,你只需知道自己的下场有多难看便行。”
“朝澈!”
园子外传来一声怒喝,朝澈抬头,见楚晔面带急色匆匆而来。他拉过陆云,护在身后,陆云立即可怜兮兮的哭起来。
朝澈笑道:“我打了她,你可是着急了?不过着急也没用,我已经打了。你可是要帮她还回来?”语至最后一句,神色已全然冰冷了下来。
楚晔下颌抽紧,像是忍耐住了勃发的怒气。他转过头打量陆云脸上的伤势,吩咐他身后的侍卫道:“今日日头太毒,易上火,送公主回房,给她熬点降暑气的粥。”
“不用。”朝澈强硬道,“王爷多日未曾回房,臣妾肾火虚旺,今日陆小姐受了这一掌,臣妾舒爽了不少,王爷日后若继续如此,臣妾肾火持续虚旺……我不介意陆小姐或是其他哪个小姐来替王爷解忧。”
这席话说得强硬而彪悍,听在众人耳里既轻蔑了陆云又侮辱了晋王楚晔,半分脸面也不给两人留,甚至把她自己也讽刺了进去。
朝澈想,没有爱情,至少她得守护住婚姻。
她转身便走,身后传来陆云恼羞成怒的大喝:“朝澈,迟早有一天今天这些话会狠狠打在你的脸上。”
朝澈头也未回直接无视了她。
朝澈走后楚晔对陆云冷冷的伸出手:“拿出来。”陆云面色一僵,把手往后面藏了藏。楚晔淡淡凝了她一眼,“别让我说第二遍。”
陆云一咬牙,将手中的三枚银针扔到地上,不甘道:“她如此对我,就不允许我教训教训她?阿晔你如此护着她,可是真的喜欢上了她?”
楚晔拾起地上的针,并未正面回答她的话:“朝中保皇党势力未完全剪除,现在不能对她动手。”
陆云冷笑:“那何时能对她动手?”
“我说不能,便不能。”
听罢这话,陆云只觉浑身一寒,她有些惧怕的望了楚晔一眼,见他漆黑的眼眸森冷的望着她,陆云咬了咬牙,负气而去。
鬼妻(中)
第四章
此后的几月,朝澈的脑海中一直莫名的回响着陆云那句话,像是一个诅咒,朝廷中拥护少年皇帝的大臣一个个先后死去,朝澈越发的不安,直到新年之后,她的不安终于得以结束,变成了实实在在的——
绝望。
她的弟弟死了,猝死。太监传的口谕却是让自己的丈夫晋王楚晔继位。
皇帝死的那个晚上,楚晔不在府里,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就像没人知道那晚在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样。
朝澈约莫是全天下最晚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婢女含泪拿给她一身华丽的凤袍,告诉她三日之后新皇登基大典,彼时身为皇后的她要一同与楚晔登上承天殿前的八十一级长阶,受百官叩拜,跪祭先祖,承袭山河社稷。
朝澈摸着凤袍只怔怔道:“荒唐!”
她几乎是在这一瞬便想明白了之前未想明白的所有事。她说:“告诉楚晔,我不会去。”
第二日,她见到了已有半月未见的夫婿,他穿着皇袍,面容憔悴。朝澈笑了:“想来你近日定是十分忙累的,以往皇弟与我说坐在皇位上十分辛苦,却也没见他累成你这副德性,我琢磨着你大概是比他还多出了几分不安吧。楚晔,这抢来的东西,捧着可烫不烫手?”
楚晔神色复杂的望着朝澈没有答话,他瞟了眼被朝澈随手扔在地上的凤袍,本就蹙在一起的眉头又紧了几分。
“你利用我撤掉了监视王府的禁军,消除掉了皇家对你的怀疑,蚕食鲸吞的分解掉了王朝势力,你看看你做得多么好,皇袍加身没有一点反对的声音。只是我不明白,时至今日,朝阳公主对你还有什么用?为何你还要留我一命?封我为后……”朝澈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是了,你心里是清楚的,活着,对视骄傲如命的朝澈来说才是最大的惩罚。”
楚晔唇角一紧,猛的对上朝澈的眼神却被她眼里的恨意狠狠一刺,忘了所有辩驳。
这样的眼神,他无数次的在夜深人静之时从铜镜中看见过,朝澈恨他,一如他深深痛恨着朝澈的父皇一样。
楚晔嗓音微微沙哑:“凤袍别随意扔在地上,现在找不到人重做。事急从权,用的是先皇后的礼服,日后有了时间,我命人再给你做一套。”
朝澈沉默了许久道:“这不是先皇后的礼服,是我弟弟做给我未来弟媳的衣服。他说要娶个和我一样的女子做皇后,便照着我的尺寸做了这套衣裳。”朝澈轻笑,“楚晔,你要我用什么样的心情来穿上这它?你非要让我将你恨入骨髓么?”
楚晔喉头一哽,看见朝澈神情恍惚的对他说:“你要么废了我,要么杀了我吧。我护不了愚蠢的爱情,也护不了可悲的婚姻,可你至少得让我留点尊严……”
楚晔望着她空洞的眼眸,静默无言,两人明明这么近的相望,却仿似隔了整片天空,怎么也触碰不了彼此真实的温度。
“后日,你若不想去,便不去罢。”
楚晔离开前终是留下这么一句话,没说废了她也没说杀了她,就像以前她假装生病不陪他去参加宴席一般,那时她欣喜的以为是纵容和宠溺,现在朝澈总算明明白白的看清楚了,那不过是晋王楚晔利用她时的讨好。
而此刻……
约莫只是胜利者的怜悯罢了。
第五章
楚晔登基大典的那天他独自一人穿着庄严的龙袍,走过长长的阶梯,站定在承天殿前,百官朝拜,山呼万岁。他拂广袖仿似能将天地纳入囊中,可却也揽了一袖凉风,寒意彻骨。
那个心高气傲的女子只怕是再也不会嘟囔着抱怨他穿得少忘记加衣了。他正想着,忽见一袭耀目的明黄色踏过八十一级阶梯下青云长道,他的皇后一身骄傲不减,身着尊贵富丽的礼服缓步而来。
他望着她的身影几乎有一瞬间的失神。
朝澈还是在乎楚晔的。
只是一番猜测便足已令楚晔热血沸扬,心绪怦动。性子隐忍如他也按压不住唇边勾出的弧度。
他想,她到底还是喜欢他的。
这便极好……
眼看着她一步一步踏上青石长阶,向他而来,楚晔几乎有些迫不及待的往下走了两步,他伸出手,欲牵住她。哪想朝澈却在他下面几级阶梯那儿站住,黑得透亮的眼眸中清晰的映出他的面庞,而她脸色理智得森冷。
楚晔的手微微一僵,尴尬的顿在空中。
“皇上?”朝澈冷嘲着低唤,她垂了眼眸忽然自凤冠之中拔出一柄细长的金剪子。楚晔指尖微微一缩,却没有躲。长阶两旁的侍卫皆是一惊,都将手放在刀柄上警惕的戒备着。
朝澈却并无其他动作。只是这细长如钗的金剪一取,她的黑发如瀑散下,随风而扬。
“成亲那日,老嬷嬷将我俩的头发结在一起,是永以为好之意,今日朝澈已找不到当初与你头发相结的那哪一戳了。”她一声轻叹,一把揽过自己的头发,金剪毫不犹豫的将三千青丝尽数剪断。她将断发随手扔在地上,“不如全断了它,你我便如这断发一般,恩断义绝了罢。”
楚晔面色一白,僵挺的身型仿似在这瞬间犹如被雷痛击,眼瞳中难掩惊怒之色。
他紧握着拳,百官匍匐在下噤若寒蝉,但他知道,没人会眼瞎的看不见朝阳公主要与新皇割发断义。他明白,朝澈是在逼他,像她所说的那样,要么废了她,要么杀了她。
“澈儿。”楚晔紧绷的脸色忽然松了松,他又向下走了两步,强硬的捉住朝澈的手,朝澈下意识的要推开他:“别碰我,恶心。”
楚晔半分不肯松手,他抿紧唇,伸手去揽朝澈,指缝中夹的银针顺势扎入她后脑勺之中。朝澈只觉眼前一黑,神智顿时模糊起来。楚晔将脱力的她搂入怀中。
陷入彻底的黑暗之前,朝澈拽着他的衣襟狠狠道:“楚晔,你有多恨我,非要与我不死不休,不累么……”
怀中的女子一沉,彻底昏迷过去。
楚晔冷声吩咐道:“皇后近日劳累,且将她送回去。”
百官静默一片,面上的臣服之下,心中不知又涌出了多少鬼胎。楚晔垂下眼眸,背过身去,独自一人走入巨大得令人恐惧的朱红色大门。
此刻没有谁能看见新皇眼底的重重青影,没人能知道他背负的天下苍生会一天比一天沉重的压在他的肩上,没有人能感受到,承天殿中即便是左右无人,也依旧有暗潮涌动,铺天盖地的令人窒息。
楚晔独坐皇位之上,透过眼前的珠玉帘遥遥凝望外面的天空。
他知道,他的朝澈,再也不会是他的朝澈了。身为朝阳公主的她,从今往后,只会与楚晔不死不休。
他累,但谁叫他舍不下呢。
恨也罢,爱也罢,他此生已被纠缠得理不出头绪了。
鬼妻(下)
第六章
朝澈享皇后之尊居与坤容殿。
这座宫殿她并不陌生,幼时她与弟弟母后一道住在这里。她看见每一处风景都觉得昨日还与弟弟在此玩闹过,但转头便发现这里早已物是人非。宫中的每件事物都夹带着过去鲜活的记忆,昔日与今时的对比就像一头埋伏在暗处的猛兽,在任何一个不经意的转角便扑上来将她噬咬得体无完肤。
入秋之后王都连下了三场秋雨。骄傲的朝阳公主病了,发烧咳嗽,太医每日出入坤容殿,宫殿之中皆是一股药味。
新皇楚晔撇开沉重的朝务,终是抽空来看了她。只一眼,便让他心疼得软了心肠,那个趾高气扬的朝阳公主何曾如此脆弱过。沉眠病榻,一脸惨白,瘦得不成样子了。
他忍不住心底酸涩,坐在她身边,颤抖着轻抚她的脸颊。
朝澈病得迷糊,她微微偏过头去,像小狗一样在他的掌心柔软的一蹭,沙哑唤着:“母后……”
楚晔喉头一哽,心脏仿似被人狠狠抓住,连疼痛也如此无力。他摸了摸朝澈的额头,迷茫至极的呢喃:“我该如何做,你要我该如何做?”
她转醒之时看见楚晔坐在床榻之下,脑袋一点一点的快要睡着:“楚晔。”她喉头干涩,只一声喑哑的唤便让她剧烈咳嗽起来。
楚晔惊醒,眼中血丝遍布,他忙端了水来喂朝澈喝下,哪想朝澈水没咽下,倒呕了一口血出来。粘腻温热的血丝染了楚晔一手腥红。朝澈咳嗽不断,楚晔傻傻的怔愣住了。
“什么时候开始……会咳出血来?”他嗓音有些抖,喑哑的声音中按捺着惊痛。
“为何?”她轻轻问出两个字,看似莫名其妙,但楚晔不会不懂。
“十二年前。”楚晔默了许久生硬道,“我父王……晋王楚襄被加以莫须有的罪名,斩首,晋王府一百三十余人流放塞外。”
朝澈恍然大悟,随即笑道:“朝澈恭喜皇上大仇得报。”楚晔面色难看的一白,朝澈一直笑着,“皇上莫要做此神色,你瞧,你隐忍十二年,如今终是报得血仇,该开心才是。不……我忘了,这儿还有一个仇人之女尚还安好的活着,你自是该如鲠在噎,怎么都无法顺心的。”
“朝澈!”楚晔微怒。
朝澈脸上的讽笑挂不住了,她盯他冷声道:“父皇封我为朝阳公主,乃是希望我一生都如朝阳初升般灿烂美好。而现在……”她抹了抹楚晔手上的血,道,“为了你最后的仇恨,我仅有的骄傲,杀了我罢。”
楚晔下颚一阵抽紧,他拂袖而去,脚步却像逃一样仓皇。
朝澈望着窗外阴雨绵绵的天空呢喃道:“你说我是自缢还是投湖?”她暗自琢磨了一下,“都太普通了,我朝阳公主自是得死得与众不同点。”
霜降这天,朝澈又穿上了那身繁复华丽的衣装,她告诉侍女有急事需得面见皇上。但此时正值早朝,朝澈便摆了驾,一行人带着她急急赶去了承天殿。
行至承天殿外,太监通传之后,朱红色大门大开,朝澈抬眸直直望向皇帝。万人之上,坐拥天下,可那个位置有多孤独,朝澈从小便知道。她恍然记起那年红烛明晃晃的火焰之下,她对楚晔说:“阿晔,日后我陪着你,你陪着我,咱们一起走完这一生可好?”
当时,楚晔听到那话肯定是在心里嘲笑她来着。
嘲笑便嘲笑吧,他们这段姻缘,左右不过是场笑话。
朝澈弯起了唇,大方儒雅的微笑,她在殿外跪地叩首,行的是三叩九拜的大礼。
朝堂之中一时有些嘈杂起来,楚晔心中陡然攀升出一股不安。
朝澈未等到楚晔让她起身便自顾自的站了起来,她望着龙椅之上的金黄匾额扬声道:“朝澈不孝,昔日引狼入室,而今夺不回祖宗江山。唯有以死谢罪,祈愿社稷长安,家国常在!”
她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在她身后,八十一级长阶之中是石雕的龙,龙背鳍竖立,宛如一把把锋利的石刀。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楚晔容色尽褪,血液里霎时充斥满了惊恐,他怒喝道:“你敢!把她给我绑起来!”
话音未落,他只见朝澈唇边带笑直挺挺的往后仰去。
楚晔,就这样吧,爱恨情仇咱们都不去计较了。
“不准!回来……”
他声嘶力竭的声音都变成了耳边的风丝丝冰凉的划过,什么也没留下了。
第七章
他又看见朝澈端着清淡的粥走进屋来。她说:“唔,我熬粥不小心多熬了一点,阿晔,你尝尝。”她坐在他身边,眼睛亮亮的望着他,他依言尝了一口。她便迫不及待的问,“好喝么?”
“好喝。”
他轻轻的一声念便把自己惊醒。陆云站在他身边,手里捧着一碗白粥,她笑嘻嘻的道:“好喝便行,我可熬了许久呢。”
不是朝澈。
那个像太阳一样容不得半分欺辱的骄傲女子已用一种决绝得近乎残忍的方式退出了他的生命,彻彻底底,干脆得可怕。
“阿晔。”陆云忽然略带了些娇羞道,“上次我爹问……问我你有没有与我提过成亲的打算。”
楚晔眼中神色稍稍凉了下来:“云儿,另觅良人吧。”
陆云捧粥的手一抖:“你……什么意思?”
“楚晔心中有人,装满了,盛不下了。”
陆云抑制住颤抖,冷冷笑道:“何人?朝阳公主么?那不过是个死人!”
楚晔冷冷凝了陆云一眼:“别让我说第二次。”
“好,皇上,你很好!”陆云冷冷一笑,负气而去。
楚晔最近总是失神。早朝之时,他会看见朝澈笔挺的站在承天殿门口,客气而疏远的微笑着,说“愿社稷长安,家国常在。”眨眼间便被撕做了支离破碎的身体,浑身是血的躺在青云长道的白色砖块上,血四处流淌,触目惊心。
批阅奏折之时,他会看见朝澈冰冷的质问他:“这抢来的皇位,你坐得可还舒服?”夜半人静之时,他或感觉朝澈躺在他身旁,像是过了一场激烈的□,慵懒的缩在他怀里说“以后咱们第一个孩子一定要是男孩,哥哥好疼妹妹,做姐姐太累。”或感觉朝澈阴冷的站在他床榻边,一言不发的望着他,然后慢慢落下血泪来。
他偶尔也会梦见昔日母亲含泪喊冤,也会梦见父亲掉落在地的头颅。
所有的记忆就像无数的针,日日夜夜在他血液里扎下然后翻搅。
楚晔眼下青影日益沉重,再也掩饰不住。
后位悬空,朝堂之上的争斗愈演愈烈,楚晔觉得,自己不能再耽于往昔,太医为他诊脉之后道他是心病。有宦官进谗言说是宫中怨气过重,应请法师来驱除邪灵。
楚晔望着坤容殿的方向,准了这个提议。
法师入宫的那日鹅毛大雪纷纷而下,楚晔独坐寝殿之中,大门之外,法师们呢喃的声音缓缓传入门内,他扶头笑了笑只觉自己真是荒唐。
忽然,一阵银铃之声蓦地传入他的耳朵,楚晔一挑眉望向凭空出现的白衣女子。她轻声道:“我叫白鬼,来取走你心中的妖魔之物。不过今日我是被门外的道士召唤而来,你若不愿让我拿走,我可以离开。”
楚晔不甚在意的笑道:“若你有这本事,便拿走试试。”
她摸出袖中的毛笔,在空中勾勒了几笔,空中恍然出现了朝澈的身影。楚晔浑身一僵,望着那道影子恍然失神,白鬼冷漠的将朝澈收入囊中,轻声道:“你的鬼,我收走了。”
“站住!”
他慌乱起身,白鬼的身影如来时那般倏地消失在了空中。
门外道士们做法的声音一顿,宦官轻轻敲了敲门,小心的问道:“皇上?”
楚晔脑中微微有些抽痛,他揉了揉眉心,背后仿似有个女子关心的帮他揉了揉额头,道:“你怎么比我那皇弟还要疲累?你歇歇,我去给你熬粥。”言罢,她拉开寝殿的门,缓步走了出去。
“朝澈……”
太监推开殿门不安的望着皇帝:“皇上,可还要让法师们继续?”
幻影般的女子会回过头看他,外面白茫茫的光亮之中,他竟看不清她的模样了。他眯起眼欲要将她看个仔细,哪想却恍然发现自己怎么也忆不起她的面容。
末章
朝澈似乎真的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不管是清醒时还是梦中,都不见了她的音容。
楚晔却比之前更容易失神,眼中的感情越来越少,心绪沉淀下来之后,空洞与木然越来越控制不住的浮现。
又是一年立春,楚晔走过承天殿下的青云长道,清晨时分,天边朝霞灿烂,楚晔抬头仰望八十一级阶梯上的承天殿,晃眼间仿似有个身着一袭红色宫衣的女子站在台阶之上,神色傲慢的打量着他。
楚晔一怔。
耳边恍似有人在大叫道:“有刺客!护驾!”许多人一拥而上要将他拽走,楚晔奋力推开四周的人,只是定定的望着那女子,一步一步往长阶那方走去。
四周的声音仿似都变得极远,他越来越清楚的看见了女子的面容。像初升的朝阳一般,骄傲不减的脸,她勾唇笑了笑:“你便是才回京城承袭了王位的晋王楚晔?”
他抿唇微笑,一如三年前他们的初遇,只不过那时他心底压抑的是血恨,而现在眉眼之中藏的皆是细碎而温暖的光。
哀伤得使人声音颤抖:“朝阳公主,久仰大名。”
一把利刃穿胸而过,塞北大将军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皇上,莫怪微臣狠心,自来狡兔死走狗烹,你既不肯立云儿为后,让臣不得不胡乱猜测……”
楚晔像没感觉到疼痛一样,他笑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漫天日光仿似倾泻而下,浸染了他眼前的一切,唯有那个女子的身影格外的清晰。
他又向前踏了两步,力气随着血液流逝掉,他腿一软,摔倒在地。他仰起头努力的想要再看一眼朝澈的模样,而她只是遥遥的望着他而后一拂广袖,转身离去。
染了血的手指触摸到了最底层的阶梯之上,僵冷在那里,以一个求而不得的姿势完结了生命。
若是有人记得,楚晔死去的这个地方正好在当时朝澈尸首的身旁,他手放的那个位置也恰恰是当初朝澈手最后触碰的位置。
夕阳西下,春燕双飞而过,不知多年前曾有一对丽人在此立过无人知晓的誓言。
“我只嫁一生一人。”
“我许你这一生。”
鬼兄(上)
【1】
下班的时候胡露在公司楼下瞅见一个美丽纤细的少年。
他一身古装打扮,身披白色绒毛大麾,穿着鲜红的衣裳,脚踏青花布履,一头长至腰间的青丝,头顶两个小小的耳朵,还戴了一副红色美瞳,引起了不少路人的打量。
胡露想,这是哪个剧组落下的演员?大热天的穿这么多,讨生活真是不容易啊。
第二天上班,胡露看见那少年还站在那处,一动不动的望着对面大楼墙上的大屏幕。下班的时候胡露少年还站在那儿,她听说,这孩子从今早到现在就没挪过地方。
经过一天的暴晒,他的脸颊火灼一般的红,像是被晒伤了皮肤。美丽的面庞一直仰望着对面的屏幕,表情却有些茫然失落,看起来很是可怜。
他在到底看什么……
胡露正猜测着,忽见一个小姑娘捧了杯凉茶过去。姑娘娇滴滴的说:“你要不要到阴凉的地方……”
“离我远点!愚蠢的人类!”
他一开口,极度的不满和不耐便冲了出来,像是隐忍了许久终于被人点燃了一样。四周围观的人都被这句突如其来的怒喝吓得一抖,小姑娘也怔住了。
见面前的人没走,少年毫不客气的一把抢过姑娘手中的凉茶,“咕噜咕噜”两口喝干了,又把空杯子蛮横的赛到姑娘手里,他傲慢的扬起下巴,被晒得通红的脸摆出不屑的表情:“给你个伺候的机会,退下吧!
“啧啧……”胡露暗自咋舌,将同情收了回去。
周五傍晚的时候下了场暴雨,路上行人脚步匆匆,没有人再停下脚步来关心少年一眼。
胡露加了晚班,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看见一身华丽的少年孤零零的站在雨里,路灯衬得他面色青白,嘴唇发紫。胡露盯了那个带着莫名沮丧的孤单身影许久。她一声轻叹,心软的从包里摸出了两把伞,撑出太阳伞给自己打着,又撑起雨伞,走到少年身边。
耷拉着脑袋的少年听见有脚步声走近,他猛的抬头,眼中带着轻视与敌意。
胡露一言不发的将伞放到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又默默走开。
“哼。”少年一声冷哼,“我会用你们这些弱小人类的东西么。”
走了几步的胡露听得他这声嫌弃,心想着自己应该回去把伞捡回来,她可没大方得随便把自己的东西扔给一个根本就不需要的人。哪想她一扭头,正好瞅见少年弯腰捡起伞遮住雨后长舒口气的表情。
少年看见胡露回头,眼中还带着好笑的神色,顿时微微红了耳根,恼羞成怒道:“我大发慈悲的用了你乞求我用的东西,还不谢恩!”
胡露低声嘟囔:“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她也懒得和一个半大的孩子计较,转身往公交车站走去。
下了车步行回家,胡露听见身后有个如影随形的脚步声,她心里害怕几乎是小跑着赶到了自家楼下,明亮的灯光给了她一点勇气,她猛的转过身去,却没看见一人。
胡露心头一舒,随即又高高的提了起来,方才明明是有脚步声的,如果没有人,那是……
忽然一个有些喘气的声音在她身旁问道:“你终于肯停下了么?”
“啊!”胡露扔了伞捂着耳朵惊声尖叫,“你别杀我!我……我我我心地善良,福泽深厚,上头有人,杀了我会遭天谴、谴的!”
“啊,是吗,那我试试天谴是怎么个谴法。”
胡露讶异的瞪大了眼,可她一瞅见这个藐视天道的“鬼”的模样,顿时抽了嘴角。她咬了咬牙,忍下被戏耍之后的怒火,恨恨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来者正是胡露公司楼下的红衣少年,他扬了扬下巴道:“我从不欠人情,还你的伞。”
胡露怔愣了一会儿:“你……一直从公司追着公交车来的?”从公司到她家好歹也有六站路的距离。
少年怒道:“那方盒子是个什么玩意儿,跑得倒快,追得大爷想卸了它。你这丫头一路还没命的跑,累得爷更想卸了你。”
胡露默了默,心想这小子拍古装戏拍疯了吧,她撇了撇嘴道:“伞你拿去用吧,不用还我了。”她顿了顿有些迟疑道,“你这个年纪……不管和家里有什么矛盾,还是应该回家去解决。”
“家人都死了。”少年毫不在意道,“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找哥哥。”
胡露没想到看起来如此桀骜不驯的少年竟然有个凄凉的家世。她还在愣神,少年将伞往前一推递给胡露:“拿去,我不爱欠别人东西。”
明明有人送给他伞他那么高兴的……胡露撇了撇嘴,接过伞,转身上楼。
少年默默的蹲下身子,坐在台阶上,神色有些茫然的望着茫茫雨幕。胡露在楼道转弯处情不自禁的回了个头,看见了他湿哒哒的背影,头顶上那两个道具小耳朵丧气的耷拉着,看起来无比可怜。胡露微微一心软,鬼使神差般开了口:“如果……你没地方去,可以到……”
她话音未落,只见少年利落的起身,几大步跨到她身边,睁着亮铮铮的眼望她:“到你家去,带路啊。”
胡露抽着脸干笑:“呵呵,你还真是自觉呐。”
“嗯,我自然是聪明绝顶的。”
【2】
胡露泡了两碗泡面放到桌上道:“将就着吃吧。”
少年夹起面条很是诧异的打量了一会儿:“这怎么像条线虫?”胡露一口面呛了出来,顿时没了食欲。少年迟疑着尝了一口,突然,他眼睛一亮,二话没说,两三口便将泡面吃了个干净。
喝干了汤,他捧着空碗,睁大眼望着胡露:“再来一碗。”
胡露无语的望着他:“你到底是有多饿?”她转念一想,这孩子有三天没有进食,还能活着追着公交车跑六站路,已经算是个奇迹了。少年脸颊微微一红,倏尔又摆出傲慢的神色来:“哼,给你一个伺候我的机会,还不快去。”
“你这小鬼就不会好好说话么。”胡露嘟囔了两句,仍是心善的给他又泡了碗面。少年捧着第二碗面幸福得咧嘴笑了,连带着头上的耳朵也高兴的动了动。
等等……耳朵动了?
胡露眨巴着眼,忍不住好奇,一爪子掐上了少年头顶的耳朵,这一瞬,她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毛茸茸的,又软又暖,居然是真的耳朵哎……但,如果这耳朵是真的……
胡露倒抽一口冷气,少年含着面,嘟着嘴奇怪的抬头望她,胡露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他红色的眼——这货根本没戴美瞳!
她心底发寒,连连倒退,最后脚一软,径直摔倒在地。她浑身都在抖:“你你,你是是……妖妖妖……”
少年想了想这两天在对面大楼的大屏幕上看见的东西,接口道:“切克闹。”
胡露两眼一翻白,生生背过气去,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气的。
少年喝干净最后一口面汤,把躺在地上的胡露打量了一会儿,道:“看在你做的东西还不错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的让你伺候我一段时间吧。”他十分感慨的摇头叹息,“对愚蠢的人类如此仁慈,我真是太善良了。”
胡露醒的时候,发现天色已经大亮,而自己横尸一般躺在地板上睡了一晚,腰和肩疼得像快断了一般。胡露敲了敲脑袋,严重怀疑昨天自己是不是被人下了药,居然会撞见妖怪。她扶额笑了笑,站起身来。
“醒了?很好。”
鲜衣少年坐在沙发上,霸气的翘着二郎腿,骄傲的打量着她,一双立在头上的耳朵俏皮的抖了几抖。胡露愣了愣,随即一巴掌甩在自己的脸上,转身便向卧室走去。她捂住眼睛呢喃:“胡露,你还没睡醒的吧。”
“站住。”她脚步不停。少年又道,“我无意伤人,但偶尔杀一两个没什么大不了。”
胡露身型一僵,捂着眼,不敢面对现实:“不……别说你是妖怪。”
“没错,我是妖。”
胡露无言的泪流满面,她昨天是怎么脑抽了,居然敢捡个陌生人回家,如今终是遭报应了。她转过身来,没出息的哭丧着脸:“我身体不好,没精气让你吸,我家楼上是个健身教练……他体格不错。”
“我说了,无意伤人。”少年站起身来,慢慢走近胡露,他扬着下巴,傲慢的说,“卑微的人类,做我的侍女吧。”
胡露默了许久:“啥?”
“昨日我已说过,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兄长,但这里的物什……咳嗯,有那么一点点在我的意料之外。所以,我勉勉强强允许你做我的仆从,伺候我起居饮食,直到我找到兄长将其带回为止。”
“我?”胡露无语凝咽,“为什么是我?”
“你做的食物不错。”
胡露一怔,大呼冤枉:“泡面谁做出来都是一个味道啊,我送你一箱,你去找别人吧!”
少年一挑眉:“你既知晓了我的秘密,又不愿伺候我,那便伺候阎王去吧。”他眸中红光一盛,指甲登时长长了寸余。
胡露哭了:“不不,我愿意伺候您的,心甘情愿的,只是幸福来得太陡然,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少年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嗯,态度不错,那咱们这便走吧。”
“走?去哪儿?”
“寻找我兄长。”
鬼兄(中)
【3】
妖怪说,送他来这里的巫师是把他送到了离他哥哥很近的地方,他出现在胡露她们公司楼下,证明他哥哥一定在那一带活动,所以只要去那里寻找应该很快便能有结果了。
可是!
“你不能这样出去。”胡露拦住少年,少年不满的望她,胡露解释道,“你这身打扮,过于引人注目……”跟这样的人出去会被笑死吧。
少年兀自琢磨了一下,道:“你说得没错,入乡随俗。”他顿了顿,又理直气壮道,“侍女,伺候我更衣吧。”
“你不是不欠人情么!”
“你是我的侍女,不再属于人的范畴。能有机会伺候我,高兴得颤抖了吧,弱小的人类。”
这家伙……胡露咬牙,恨得一阵心血滴,然而,看了看他锋利的指甲和血红的眼瞳,胡露终是按捺下焚心怒火,从衣柜里找出了一件短袖和一条牛仔裤。
“这是我表弟之前来玩之后,落在我这里的衣裳,你应该能穿。”
“啧,无能的侍女。”少年嫌弃的瞅了她一眼,像是无可奈何极了的模样,摇头叹息的拿着衣裳,进了卧房。
胡露握拳,她真想把这小鬼那双气人的眼睛给生生抠出来。
少年更完衣,走出来时让胡露眼前小小亮了一下。果然,一张祸水的脸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是杀人无形的利器。她清咳一声,转开视线:“你过来,我把你头发给梳一梳,待会儿好给你戴个帽子挡住耳朵。”
少年这次倒是配合的坐下。胡露没想到经过这么多天的风吹日晒,这家伙的头发居然还柔滑得能一梳到尾,果然……上天是不公平的!胡露一边腹诽着,手上一边动作,不料少年却忽然一把抓住了胡露的手。看着他尖利的指甲,胡露吓得直结巴:“做做做什么?”
“唯有妻子才可把丈夫的头发一梳到尾。”少年正色道,“此乃禁忌。注意点,侍女。”
他放开她,胡露长舒口气,小声抱怨:“要求还多……”
不过,也就忍这么一会儿了。
带着少年出门后,胡露一直在动着小心思,她想找个人多的地方把这家伙绕晕了丢掉。她回去将东西收收,这几天随便找个旅店将就着好了,他要找人,应该没那么多时间缠着她。
胡露认为自己的计划很完美,把她自己都美笑了。
而她没想到的是,这家伙粘人的功夫出乎意料的厉害,有几次在匆匆的人流中差点甩掉他时,又被拽住了头发。胡露心焦得直挠头,少年也有些不耐烦了。
“你怎么像个孩子一样,老是走丢。”
胡露心里急得大骂:老娘要是能像个孩子一样走丢了就该捂着脸偷笑了。尼玛这不是走不丢么!
少年不知胡露的心有千千结,他有点蛮横的一把握住了胡露的手,温热的掌心烫得胡露一怔。胡露从来不会告诉别人今年二十五岁的她还是个处女,就像她永远不会告诉别人,她的初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被男生这样握住手的事情,好似自小学最后一次春游之后,就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胡露慢慢红了脸颊。她……她居然被个少年给调……调戏到了。
“好好牵着。”少年不耐烦道,“再走丢我就揍你!”
一句话打破了胡露所有的遐想,她抽了抽嘴角,把这货卖掉的心情越发强烈。第一个作战失败,她开始琢磨着另外的方法,分散他的注意力,然后……甩了他。
“那个,你要找你兄长,可是,你兄长是什么模样,总得告诉我吧。”
“低等的人类是看不见他的。”
“什么?”
“我哥哥被九个道士打散了魂魄,魂散四方,我已将其余魂魄凝聚了起来,唯剩这一魂流落异世,我只有找到了这一魂,将哥哥的魂魄修复完整,他才能再入轮回,获得新生。”
胡露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你要找的哥哥是一只鬼魂,鬼?”
“没错。”
胡露几乎是撕破脸皮一样立即抱住了身边的一个路灯,她哭道:“不,你不能害我,找人是一回事,找鬼是一回事,我胆小,一吓就没了。”
少年被她突然的用力拉得一个踉跄,他皱眉看她:“侍女,你好没出息。”
“没了命要出息干嘛。”胡露哽咽,“还有,我叫胡露。”
少年亮了亮自己的指甲道:“葫芦,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耗,断手还是断你抱着的这家伙,选一个吧。”
胡露心道自己左右都是个死,登时也横了心,她闭着眼道:“你断吧,我死了就再也不用伺候你不用给你煮泡面了!”
听见泡面二字,少年略有迟疑,他烦躁的挠了挠头:“好吧好吧,你把路带我走熟之后我就自己来找。你每日伺候我梳洗进食便好。”听得这个条件,胡露才稍稍放了手。
“真的?”
“我叶倾城从不食言。”
夏日的阳光倾泻在少年绝色的脸上,胡露这才知道了这个妖怪的名字,叶倾城,果真是倾城之色。
不过……
“你怎么取了个女人的名字?”
“葫芦,你想死了么?”
【4】
胡露卖掉叶倾城的计划最终是失败了。
躲不掉,她便只有来想想应对之计,好在叶倾城这个妖怪除了傲慢、自大、狂妄、自恋又脾气暴躁之外,总的来说他还是不怎么过分的,至少他从来没有真正伤害过胡露。思及他不可能待在这里多久且一天六包泡面就便足以喂养,胡露也就勉勉强强的忍受了下来。
“葫芦,你今天太慢了。”叶倾城不满的抱起手臂,“竟然敢让主子等这么久,真是大胆的侍女。”叶倾城每日都要到她公司附近来转悠,傍晚时分便会顺道来拖她回家,自然,是为了早点吃到他最爱的泡面。
胡露今天被客户缠得头痛,也懒得和他计较,有气无力的说了声走吧,便疲惫的走在了前面。
没有接收到平时敢怒不敢言的反抗眼神,叶倾城觉得有点无趣,他看着前面揉着额头不断叹息着的胡露,眉头皱了皱,还没说话,忽听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哎,胡露,晚上要不去吃个饭?”
叶倾城眼神一冷,胡露浑身一僵,她慢慢转过头来,勉强笑道:“不用了。”
“别一开口就拒绝呀。”走过来的男人说着便要去拉胡露,叶倾城脚步一动,挡在胡露身前,毫不客气道:“猥琐的秃顶人类,现在你有两个选择,消失或是死在这里。”
男人被这句话震住,呆呆的望着叶倾城,胡露的脸却难看的抽了抽,她忙拽住叶倾城的手一个劲儿往后拖:“那啥,你看,我去不了,先走了啊!”言罢半是拖半是拽的把叶倾城拉走了。
徒留男人在那里失神的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一脸神伤。
回到家,叶倾城十分不满的抱起了手臂,皱着眉打量她。胡露忙道:“我这不是担心么。”
叶倾城更不满了:“我一根指头就可以捏死那个肾虚的男人。”
胡露扶额:“我就是担心这个啊……”她叹了口气,看着叶倾城的脸稍稍有点小羞涩,“不过,还是谢谢你方才为我出头。”
“你出去吃饭,谁给我煮泡面。竟敢不管主子的膳食……”叶倾城絮絮叨叨的抱怨着。
胡露黑了脸色提了两包泡面进厨房,锅碗瓢盆的声音摔得老大。
与叶倾城在一起生活了整整一个月,公司的人都说胡露的脾气变好了,做事更有耐心了。胡露暗自抹了一把心酸的泪,她觉得,与叶倾城比起来,再难缠的客户也是好对付的,再难听的讥讽也是能忍受的。她因此也小涨了一点工资。
这周五下班,叶倾城竟然没来公司接她。胡露感到深深的不可思议和些许不习惯。她等了一个小时也没见着叶倾城的身影,她想,或许那家伙已经找到了他哥哥然后回了自己的世界去了吧。
突如其来的自由并没有让胡露感到多高兴,她反倒有些失神的坐车回家,心道那小鬼居然无礼到连个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了,好歹相处了一个月……
胡露推开门,被躺在玄关处的东西骇得倒抽一口冷气。
“狗、狗……狗!”
一条巨大的白色犬类躺在地上,呼吸急促的喘着。听见胡露这声惊呼,他似极度愤怒的睁开眼,恶狠狠道:“老子是狼!”说完又无力的耷拉下脑袋,头上的耳朵愤怒的转了转:“葫芦娃蠢毙了。”
“说、说话了!”胡露捂住心口连退三步。
白狼恨道:“我是叶倾城。”胡露凸着眼瞪他,他把前腿往脸上一搭,仿似无脸见人一般,“我伤风了……”
胡露沉默着瞪了他许久——
“噗!”
叶倾城发烧烧回了原型。胡露拧了条毛巾搭在他毛茸茸的脑门上,道:“你不是厉害的妖怪么,也会生病?”
“生老病死乃天地大道,无物可幸免。”
“老天总是会惩治恶人的。”胡露恶劣的捏了捏他的耳朵,叶倾城十分不喜却也没法反抗,看着他任人宰割的模样,胡露很是开心:“叶倾城啊叶倾城,你也有今天。”
“等我好了,你会为玩弄了我付出代价。”叶倾城如是说,胡露却学着他平日傲慢的样子道:“那我现在就把你杀了好了。”
叶倾城吃瘪,恨恨的闭上了眼。
这一睡便睡了整整两天。叶倾城再醒的时候总算是变回了人形,他迷迷糊糊间听见胡露在窗边压低嗓音打电话,沙哑的声音难掩疲惫:“……要请两天的假,对不起,真是不好意思。”
自己的侍女这么低声下气的去求别人,真让他不爽。叶倾城眼睛肿成了一条缝,他很想说大爷还没弱到让你一个卑微的人类来救,但刚一张口便呛咳出声,那边的胡露忙挂了电话,走到他身边:“两天了还烧得这么厉害,又不敢带你去医院……”胡露一边说着,一边摸着他的额头,微凉的手心让叶倾城一声轻吟,又不由自主的蹭了蹭,胡露没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反而忧心道,“你要是烧死了还好,随便挖坑就埋了,你要是烧傻了……我哪有钱养你一辈子。”
叶倾城听得自己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现在若能活动一根指头,若能动一根指头,他定要把这蠢葫芦捏死!
房间里沉默了许久,胡露给他换了张毛巾在头上搭着:“叶倾城……你要是气愤,就努力康复起来吧,这样我就不敢欺负你了。”
这一声,即便傲慢入叶倾城,也听懂了她的担心。
她的担心……
心间情不自禁的一暖,叶倾城嘴唇动了动,艰难的说:“病好了……就收拾你。”
“好。”
【5】
叶倾城的病终于有了起色,可没给他收拾人的机会,胡露便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中。这日大雨倾盆,胡露早早便去了公司,叶倾城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泡面有新口味了,晚上给我带点回来。”
“你病才好,我晚上回来给你熬粥,好好看家。”她一边穿鞋一边交待,话音还没落,人便出了门去。
叶倾城恨恨的揉了揉鼻子:“都说了老子不是狗。”
这天,叶倾城等到晚上八点胡露也没回来熬粥。
屋外电闪雷鸣,叶倾城心里也宛若被雷劈了一般焦灼,莫名的焦灼。他烦躁的挠了挠自己的耳朵,他告诉自己,那不过是个愚蠢的人类而已。但却忍不住拿起伞跑到了楼下去。
他想去找又不敢走远,只有跑到公交车站去来回张望。
一辆辆公交车在叶倾城眼前停下又开走,他的表情越发的不安甚至……无助。雷声阵阵如同他心间不安的跳动。这个世界他不懂的太多,唯一熟悉的只有葫芦,缠着她,欺负她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依赖她?
久寻不到,叶倾城有些慌张,他决定回家看一看,若胡露还没回去,他便到公司去找。
哪想他刚跑到楼下,却见胡露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叶倾城心底一安,接着又烧起了一股邪火,他恶狠狠的瞪着胡露,疾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心里的害怕惶然此时都化作了冲天怒火爆发出来:
“你都死哪儿去了!都这么晚了,又下这么大的雨,你不知道跟我知会一声吗!不知道我会担……担……”叶倾城咬牙,别扭的说不出那个词。火发到一半,把自己吼了个面红耳赤。
胡露被叶倾城吼得呆住,她的脸色有些不同寻常的苍白,声音也比往日弱了几分:“担心我?”她接过叶倾城的话,又被叶倾城快速打断:“我会担心你?愚蠢到不可思议的人类!我……”叶倾城顿了顿,“我只是想吃泡面了,愚蠢!新口味的泡面呢?”
胡露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看他满身泥泞,知道这个别扭的男人确实是着急的出门找她来了,胡露心间一暖,也好意的不戳破他,只挑眉道:“你就这么爱吃泡面?”
叶倾城扭过头,长发遮住了慢慢红起来的耳朵:“对、对啊,爱吃。”
胡露叹了口气,转身上楼:“傲娇受。”
“什么兽?都跟你说了老子是狼。”叶倾城跟在胡露身后,看着她微微挎下来的肩问:“今天你都干嘛去了。”
胡露又是一声深深叹息:“今天……”她似想到了什么,眸光陡然一亮,她猛的转过身来,盯住叶倾城问,“你说,你来这里是为了寻你哥哥对吧?你哥哥是一只鬼对吧?在离我第一次看见你的地方很近对吧?”
叶倾城点头。
胡露微微眯起了眼,正色道:“叶倾城,今天我遇见鬼了,在公司里。”
叶倾城一怔,脸上的神色也微微收敛起来:“明晚带我去。”
鬼兄(下)
【6】
阴暗楼道间,绿色的光照得人心慌。
胡露拽着叶倾城的衣袖,胆颤心惊的靠着他走着,行至楼道一个拐角处,胡露抖着嗓子道:“就是这个拐角……昨天有个白花花的人影,和我打了个照面,然后从我身体里穿了过去。”她冒出了鸡皮疙瘩,那样的寒意似乎又缠绕上了她的心头,“接着我怎么也动不了,在这里活活站了一个小时……”
叶倾城眉头皱了皱,他一把包住胡露凉凉的手,道:“你抖什么,今天我不是在这里么。”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胡露怔了一怔,撅嘴道:“说得像你会保护我一样。”
“不然呢,你保护我吗?”他的语气刺得胡露嘴角一抽,直想骂人,但转念一想,这家伙还真的承认了自己会保护她,承认得那么自然而然。
胡露脸颊一红,顿时觉得被他抓住的那只手奇异的灼热起来。她想了想昨天叶倾城找到她时脸上的慌乱和脆弱,心里热乎乎的涌出一个问句,哽在喉头,她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烧红了耳朵,结结巴巴道:“那个,其实昨天我就想问了……那个……你是、是不是喜、喜喜、喜……”
叶倾城皱眉,不耐烦道:“别笑,他出来了。”
胡露很想告诉叶倾城,她现在是想很严肃的确认彼此心意,而不是在嘻嘻傻笑。但当她一抬头,陡然看见一抹鬼影从叶倾城身前飘荡而过时,脸色一白,瞬间便哽咽了:“鬼鬼……叶倾城,我怕死。”
“出息。”叶倾城一声嗤笑,左手将她好好护在身后,右手凝出一道金印,可还不等叶倾城有所动作,楼道里陡然吹起一股诡异的风,混着银铃的声音吓得胡露直打哆嗦。
叶倾城微微眯起眼,看着凭空出现的白衣女子。白衣女子淡淡扫了叶倾城与胡露一眼,示好的点了点头,随即手中捻出一道金绳倏地缠在鬼影身上,鬼影仿似被定住,慢慢显出人形。
那是个极漂亮的男子,只是浑身的气息阴冷得令人胆战。看见他的面容,叶倾城欣喜道,“倾安大哥!随我回去罢。其余二魂七魄我已替你聚齐,唯剩主魂。你若回去,便可投胎,忘却前尘,不再受永世飘零之苦。”
“投胎?”叶倾安散乱的目光慢慢凝聚在叶倾城脸上,他倏地大笑起来,其声苍凉,听得胡露一阵莫名心酸,“我若想投胎,还用你来救?”
“大哥……”叶倾城欲言又止。
立在另一端的白衣女子忽然道:“今日你想投也得投,不想投也得投。”她声音清冷,说的虽是强硬的言语,可神色却极为淡漠。
叶倾城的脾气被这女子刺了出来,他一声冷哼,骂道:“哪来的闲杂人等,扰了我兄弟俩说话!”说着撸了袖子就要上去揍人,胡露忙拽住他一个劲儿的提醒道:“她看起来是来帮你的,帮你哥哥去投胎的。”
白衣女子对叶倾安道:“我名唤白鬼,能收人心中妖鬼,此次受故人所托,前来收你魂中执念,助你投胎。”叶倾安一声冷笑,还未说话,又见白鬼拿出一支青玉发簪,她道,“故人遗愿,你若不成全,我便只有用强。”
“遗愿?”叶倾安狠狠一怔,“她死了?”
白鬼默认,她缓步走到叶倾安身前,掏出袖中的笔,在叶倾安眉间一点:“你心中的鬼,我收走了。”
叶倾安兀自失神,白鬼看了眼叶倾城道:“若要将你兄长魂魄带回去,便趁现在吧。”
“咦?”胡露一怔,只觉叶倾城蓦地松开她的手,疾步向叶倾安走去,他手中凝聚起来的金光越来越耀眼,几乎要掩盖了他的身影,胡露心中陡然陷下去一块,她急急向前追了两步,伸手向前抓去,却扑了个空。
她抬头,眼中写满了惊慌和不知所措:“你现在就要走了么?”
全心吟咒的叶倾城听见胡露这声唤,恍然记起似的转过身来:“蠢葫芦……”
胡露突然破口大骂道:“你妹的!老子出门前给你煮了那么大锅粥,我一个人几天才能喝完!”
叶倾城没有如往日那般嫌弃她,而是深深蹙着眉头。他的身影在金光中渐渐变淡,胡露愤怒的眉眼也逐渐软了下来,她嘴角一撇,眼眶盛上透亮的泪:“叶倾城……”
她头一次把他的名字唤得如此不舍婉转。
好似不管不顾了一般,叶倾城蓦地伸出手,穿过灿烂的金光,摆到胡露面前:“和我回去。我娶你。”
胡露怔愣的看着他,忘了动作。
“快点!”
她凝望着叶倾城的眉眼,在泪光盈盈中倏地笑了出来,她捂住嘴,笑得越发开心,眼泪也落得越快,而脚步却在往后退。一步两步,离叶倾城越来越远。
叶倾城眉头紧锁,胡露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还没有那么喜欢你……”
她还没有那么喜欢他到不顾一切的地步,抛弃过去,不管父母,不顾亲朋好友,她还没有那么痴恋叶倾城,所以她退却了脚步。
“笨……葫芦……”
叶倾城的声音中带着难以言说的温柔,而后随着金光的消失,他的一切尽数退出胡露的世界。
她捂着嘴,靠着墙,无力滑到,在深夜空无一人的楼道中情不自禁的泪如雨下。
尾声
一月之后。
胡露正在厨房煮泡面,她哼着歌,似乎心情不错。
忽然灶台中的火焰诡异的一跳,胡露还在奇怪,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嚷嚷道:“笨葫芦,快快,馋死大爷我了。”
她深吸一口气,不敢置信的转过身去,忽见餐桌边坐的那个人可不就是叶倾城那个祸害么!
“你……你怎么怎么回来了?”
“哼,我都说娶你了,难不成要我当个鳏夫,要你当个寡妇么?”
胡露收拾了下自己震惊的表情,她抹了抹汗道:“不,你再多离开一会儿我就打算找人嫁了的。”
“你敢!你这辈子都得伺候大爷。”
“你还是走吧,伺候你太累了……”
“哼,口是心非的女人。”他看了看胡露哭红了的眼睛,心头微微一暖,探手便将她拉进怀里,“罢了,我就是太善良,勉勉强强允许你和我平起平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