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榕
☆、阿榕(上)
第一章
“咚!”一声巨响,水花溅起,潭水中咕噜噜的不停冒泡。
阿榕在潭边捣着衣服,视若无睹的继续洗衣。隔了一会儿,清澈的潭水中渐渐飘起一个青衣男子,随着水波荡漾被慢慢推到岸边,恰好停在了阿榕身旁,他趴在地上,嘶哑的咳了两声。
阿榕瞟了一眼男子的侧脸,是个英俊的人,她一边拧衣裳,一边问:“还活着啊。”男子艰难的喘息。阿榕悠悠然道,“你这是自杀的还是他杀的啊?”
男子呛咳两声,嗓音极致沙哑:“他杀……”说了这两字仿似用尽了他全身的力量。
阿榕点头:“哦,那真是糟糕,你等等,我看看能不能救你啊。”阿榕把衣服从水里拖出来拧了拧。
男人撕心裂肺的咳着。阿榕衣服上的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溅了男人一脸。最终,也不知他是扛不住身体的疼痛,还是扛不住心里的刺激,双眼一翻白,晕死过去。
阿榕扭头看他,叹道:“哎呀,你倒是等我来救你啊!怎么不多撑一会儿……”阿榕左右看了看,“还是先刨坑埋了吧,这大热天的,泡了水的尸体臭得可快了……”
阿榕住的地方名为绝情谷,谷的西面是绝情崖,此崖极高,落崖者无一生还。且绝情谷中有天地自成的迷阵,寻常人根本就无法入谷,是以此处乃是江湖人殉情自杀,谋财害命的绝佳场所。只是……
害苦了阿榕。
自打阿榕三百年前生出灵识化为人形开始,她便一直在这谷中生活,平日里挑水煮饭,洗衣刷碗全靠那谷底唯一一潭清水。三百年来,上面跳崖的,抛尸的,殉情的,那些人是死得痛快,可却给阿榕带来了无数烦恼。她成了捞尸的,挖坑的,填坟的,谷中死人埋了一地,还没人给点丧葬费!真当她这儿地皮便宜呢!
想到这里阿榕便是气,于是又给自己添了一大勺饭,就着炒野菜便大口吃进肚里。
不过今天白天埋的那个汉子长得还不错,她趁这人身体还热乎的时候狠狠吃了几把豆腐,想来也不亏,她正邪恶的笑着,忽听几声细微的敲门声。阿榕一惊,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扒了好几口饭之后,细弱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阿榕嘴里包着饭嘀咕着:“大半夜的鬼大爷来敲门啊?”拉开大门,没人,阿榕甩手要关门,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拽住了她的脚腕,阿榕垂头一看,即便镇定如她也不由骇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个浑身湿淋淋的人趴在地上,夜晚微弱的烛光下,看不清他爬来的那一路上到底是湿润的水,还是粘稠的血,这人乌发覆面,拼了命一样仰头看她,发出嗓子被撕裂后才能发出的声音:“姑娘,救……命……”
“哪来的厉鬼!找死!”
震惊之后阿榕弯腰,一把揪住厉鬼的头发正要动手揍他,忽见这张脸的轮廓有点熟悉,她看了一会儿,怔愕道:“哎呀,你诈尸啊。”这人竟是她今天埋的那个英俊汉子,他居然还没死!还自己从坟里面爬出来了!
他紧紧拽着阿榕的脚踝不松手,仿似拽的是最后一根稻草:“姑娘……”言罢,双眼又是一翻白,再次晕了过去。
阿榕蹲下身来,伸手探了他的鼻息,惊异道:“居然,还真的活着。”
第二章
百年前,阿榕这个捞尸专业户还身兼大夫一职,她还对掉下悬崖,但却没有立即死亡的人报以人性关怀的去医治他们,但最后她发现,这些人都活不了多久便死了,她甚是失望,以至于绝望得再也不救人,只负责挖坑填埋一事。
但阿榕没想到,有生之年她居然在绝情谷中看见了奇迹!
这个男人活了。
看着男人胸腔微弱的起伏,阿榕好奇的把耳朵贴在了男人的胸膛上,听见里面虚弱但有规律的心跳,她轻轻闭起眼,活人啊……真好。
“姑娘……”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你这是?”
“真稀奇。”阿榕一抬头,眸光发亮的直勾勾的望着男人,“你居然是活的哎!”虽然这几天他一直是在昏迷状态。阿榕拍了拍他的胸膛:“来再叫唤几声听听。”男子被她拍得嘶哑的咳起来,阿榕挠头:“哎呀,对不住,一时亢奋没控制住力道,你且等等,我把你的药端给你。”
她扶着男子坐起来,把药递到他嘴边道:“给,你醒了我就不用嘴喂你了,自己喝吧。”
听得她这么一句话,男子刚平复的情绪立即又激动起来:“什……咳咳么!”
“哎哎,别急别急。慢慢说。”阿榕贴心的帮他拍了拍背,男子推开她,“姑、姑娘……清白,怎能为在下而毁……”
“没毁啊,不就亲个小嘴嘛,没什么大不了的。”阿榕笑道,“这么多年了,我这绝情谷里总算活出一个人来了,我高兴。来来,把你名字报来听听,我要把你刻在我身上,纪念纪念。”
男子怔愕,彻底傻了,奇女子啊!把救起来的男人名字刻在自己身上,这当真……豪爽。“在下付长歌,咳,多谢姑娘善心……只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望姑娘珍重自己……”
阿榕凑近仔细打量他,“你说这话,是关心我吗?”
靠得太近的脸让彼此的呼吸都交融在一起,付长歌脸颊一红,别开眼神道:“姑……姑娘自重……”他拼命抬起手,接过阿榕手中的药碗,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一碗药见底,阿榕收了碗,评价道:“古板。”
他闭目养神,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直到阿榕出了门,他才睁开眼,耳根烧得发烫。他晕了多少天他不知道,但照刚才那姑娘扶他的娴熟动作来看,她已经照顾了他一些日子了吧……
这些天,以唇渡药……
他狠狠闭上眼,警告自己,再想就过了!
第三章
女孩叫阿榕,是……妖精。
三百岁的榕树妖。当付长歌第一天拄着据说是阿榕用头发丝做成的拐棍走出门时,他看见阿榕趴在粗壮的榕树枝上,拿着小刀一笔一划的刻着他的名字,他顿时觉得之前的自己简直把人想得太猥琐了。
“阿榕姑娘。”他在树下唤她,“多谢救命之恩,只是长歌有要事在身,不得不走了。日后……”
他话还没说完,阿榕一翻身便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在他跟前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望他:“你伤还没好完就要走?什么事那么重要?”
“这……恕在下不便告知。这些日子多谢姑娘……”
阿榕又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他:“不行,我救了你你还没报恩呢,”
付长歌一愣:“是,所以我说日后……”
阿榕再次打断他:“日后?这绝情谷只有能从绝情崖上跳下来才进得来,你出了谷,日后要报恩,又跳一次崖么?下一次你摔死了我还得挖坑埋你呢,这买卖不划算,我不干。你要报恩就现在。”
付长歌被她的伶牙俐齿说得毫无还击之力,怔了许久才道:“那请问姑娘现在有什么忙要使唤在下,在下……”
“你身上伤还没好呢……”阿榕眼珠一转,把旁边的一盆衣服扔到他怀里,“你累不得,今天就陪我去潭边洗衣服吧。”言罢,自己扭身就走。
真是一点也不给他说话和反驳的机会。付长歌一肚子话堵在喉头,但也不好对阿榕生气,最后无计可施的跟了上去。
阿榕的脚步欢快,走一会儿又扭过头来看他,眸光闪闪亮亮的,仿似看见有人在后面跟着她她就很高兴一样。也难怪她这样,付长歌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抱着洗衣盆,这一路走来,山谷中全是清静得寡凉,他突然有些感怀,这个一个姑娘,在这种地方活了几百年,应该很孤独吧。
“付长歌,你动作快点啊!”
阿榕站在潭水边对他吼,忽然之间,一个重物“轰”的一声砸进水里。溅起了层层水花,付长歌一怔,慌忙走了过去,只见一具尸体晃晃荡荡的从水中飘了起来。
“哎呀,今天又得挖坑了。”阿榕这话说得浅淡,付长歌却盯住潭水中的人,瞳孔紧缩,他将拐杖和木盆一扔,毫不犹豫的扎进水里。阿榕这下急了,“哎!你身上伤还没好呢!潭水寒着呢!你可别把自己折腾死了呀。”她抓起常年放在潭边的破杆子熟练的去捞潭里的两人。
好不容易把他们弄起来,阿榕累得满头大汗,正要数落付长歌,却见他半点也没搭理她,专心的挤压着那人的腹腔,嘴里焦急的唤着:“门主!门主!怎会这样!”
阿榕瞅了眼那人青白的脸,撇嘴道:“死透咯,还是挖坑埋了吧,天气大了,尸体放久了会臭。”
付长歌怎会不知这人气息已经全无,只怕是在崖上就已经死掉,被人抛尸至此。他握紧拳头,心里抱着微弱的期望转头望阿榕:“阿榕姑娘,你并非凡人,你有没有办法救他?”
有,以命换命,但阿榕实在犯不上为一个陌生人搭上自己。她扭头不看付长歌期待的眼神,淡淡道:“没有。”
付长歌自幼在长青门长大,门主对他恩重如山,如今……付长歌咬牙强忍悲痛,阿榕瞥了他几眼,心中有些不忍:“埋了吧,他既然是你认识的人,我给他挑个好地皮。”
“不埋,门主不会就这样……”
阿榕不解:“这不是会不会的问题,事实就摆在这儿啊,他活不过来了。”言罢,阿榕弯腰便要将那人从付长歌手里拖过来,“我有经验,让我来。”
“啪”的一声脆响打在阿榕手上。阿榕一怔,白皙的手背浮现起了红彤彤的一片,她愣愣的望着付长歌,他额前的头发耷下让阿榕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声色冰冷道:“你是妖怪,你怎么会懂。”
阿榕怔了许久:“我是妖怪,但我真的懂怎么埋死人的。”她站起身来,捂着被打红了的手背,有些委屈,“不埋就算了嘛,多大点事儿啊。”
她一步三回头的看了付长歌几眼,走到潭边,捡起被付长歌扔掉的木盆,开始洗起衣服来。
☆、阿榕(中)
第四章
到晚上的时候,阿榕端了晚饭点着火把到潭边来找付长歌。他还是白天的姿势一动不动,阿榕唤道:“付长歌,吃饭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爽朗。
付长歌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定定的望向阿榕,问道:“好的地皮在哪儿?”
阿榕咧嘴一笑:“你先吃了饭我再带你去找。”阿榕递给他饭菜,付长歌伸手接过,在火把明亮的火光下,他看见阿榕手背上有一块青紫的痕迹十分明显,他是练武的人,今天打的那一下又没有轻重,付长歌心里一阵愧疚:“对不住,在下今日冒犯了。”
“你心情不好嘛,可以理解的。”阿榕摆摆手,毫不在意。付长歌却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火光下的阿榕眉眼弯弯,她的言语一字一跳,和她的脾性一样,充满了生机。
吃完饭,打着火把去了阿榕埋人的地方,还没走进那里付长歌便觉得一阵阴气嗖嗖,隐约还听到了有女子在呜咽着什么曲子。付长歌本不信鬼神之说,但见到了阿榕之后,再入此情景,他难免有些心里打鼓。
阿榕笑道:“你害怕啊?埋的人多了,总有那么几个不肯走的,这姑娘就喜欢偶尔晚上出来唱唱曲儿,你听听好听吗?”付长歌沉默。不一会儿,歌声消失,阿榕一叹,“她一定是察觉到我们来了。”
付长歌一转头,不经意间看见了阿榕眉宇间的落寞。心中莫名的一抽,阿榕其实……很怕寂寞吧。
爬上一个小坡,夜风忽起,有白色的花瓣飘过眼前,月色入谷,付长歌看见坡下一片坟地,每块坟上都立着一块木碑,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住:“这……全是掉下来的人?”
“是啊,几百年间的死人齐聚一堂,也算是一门奇事。”阿榕笑了两声,左右看了一下:“坡下面地方挤,我们就把他埋这儿吧。”
她一个人活在一个只有死人的地方。因为绝望所以对这种事显得麻木。
付长歌沉默的把门主放下与阿榕一起挖坑,他惊叹阿榕熟练地技术,但心里又蓦地升起了一股涩然,一时想要走的话竟说不出口,她这样对他好,其实心里是怕极了他说要走吧。
可是,他却不得不走,门主出事,长青门中肯定一片混乱,之前小姐又……付长歌给门主立好木碑,拳头握紧又松,终是开口道:“阿榕姑娘,在下实在是有要事缠身,明日怕是就得离开……”
“好啊,你走吧。”又不等他说完,阿榕便打断了他的话,只是这一次的回答让付长歌怔愣了许久,紧接着心里涌上了许许多多的愧疚。他紧蹙眉头,倏地一掀衣摆,对阿榕单膝跪下,拜道,“救命之恩永生难忘,明日出谷后长歌此生恐再难报答姑娘恩情……”
“没事没事。”阿榕好像养成了打断付长歌说话的习惯一眼,她举着火把转身便走,单薄的背影看在付长歌眼里让他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付长歌!走啦!”阿榕走出一些距离之后对他挥手,“你今天泡了水,我还得给你换药呢!”
语气雀跃得就好像她的生活里,没有悲伤。
翌日。
昨晚睡前阿榕说明日一早送他去出谷的地方,可是这都等到日上三竿阿榕还没出来,付长歌等得不耐烦,正要进去催人,忽然门扉打开,阿榕一改往日的粗麻衣裳,身着浅葱色的长裙走了出来。
付长歌一怔,感觉今天的阳光是不是用一个很刁钻的角度打在了阿榕身上,竟让他觉得……阿榕,美得像妖精……对了,她本来就是妖精。付长歌一声清咳,挪开目光,昨晚换药时身上被阿榕抚摸过的地方有些让人难堪的灼热起来,他道:“阿榕姑娘。”
“嗯,走吧。”阿榕拍了拍自己的包袱,“我都收拾好了。”
“收拾……什么?”
“一些衣物细软。”阿榕笑道,“我和你一起走。”
第五章
看着阿榕抱着肉包子一脸惊喜的模样,付长歌无力叹息:“阿榕姑娘,在下要去处理门派中的事。”
“好啊。”阿榕专注的咬了一口包子,嘟囔道,“一起去。”
付长歌无奈:“在下要去寻人……”
“找谁啊?”
“我家小姐。”
阿榕啃包子的动作一顿:“你喜欢你家小姐?”
付长歌一怔,不置可否。正在此时一阵杀气袭来,阿榕眸光一凛,正要出手,面前的付长歌手腕一转,手中筷子在阿榕耳边一夹,一枚银针停在筷子之间。阿榕眨巴着眼愣了一会儿:“你是在保护我么?”
付长歌没空理他,他目光左右一扫,客栈之中忽然涌现出四五名黑衣人。一时间他也顾不得礼节,一把揽住她的腰大喝一声:“走!”纵身一跃,撞开客栈窗户便施展轻功飞了出去。
阿榕看着自己腰上结实的男子手臂,又抬头望了望他坚硬而英俊的侧脸,她忽然咧嘴笑道:“付长歌你好英雄啊!”
真是让她越看越顺眼。
冷硬的男子面庞便在她这一句夸奖当中倏地一红,他清咳一声,脚下不停,直到行至安全的地方他才将阿榕放下,道:“阿榕姑娘,你方才看见了,跟着在下实在很危险,所以……”
“没关系啊。”阿榕笑眯眯的看他,“这样人生才比较精彩嘛。你放心,我跟你出谷就是想出来玩玩,等玩够了我就回去,不会打扰你很久的,你就把我这个要求当做是报我的恩吧。”
付长歌脸色一肃:“这不是玩。”
“好吧好吧,不是玩。”阿榕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看得付长歌很是无奈:“阿榕姑娘……”
“方才说到哪儿来着,要去找你家小姐,然后……”阿榕话没说完,因为付长歌忽然身型一闪,纵身跃至一个女子身前厉声唤道:“小姐!”
阿榕眸光一冷,只见付长歌强硬的拽住那女子的手:“跟我回去。”女子尖声嘶叫着什么对着付长歌又踢又打,付长歌闷不吭声的挨了好几下,阿榕终是忍不下去,手一挥,那女子浑身一震,倏地晕了过去。
“小姐!”付长歌神色一慌,随即厉色盯向阿榕,“你做了什么!”见他这样的神色,阿榕心尖一酸,垂头看地道:“没事的,就让她睡一会儿。”
仿似知道自己情急之下吓到了阿榕,付长歌轻轻张嘴,想要道歉,但却没说出一个字来。
城郊破庙之中火堆的火跳跃着往上,阿榕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点生气的,因为此时被绑起来坐在一边的长青门大小姐青夙还在不停的喊着:“放开我!我不要回去!”
付长歌面无表情的往火堆里添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阿榕忍耐了一会儿,终于狠狠瞪向她:“你再吵就把你嘴撕了!”她身上的妖气散出去让青夙打了个寒战。付长歌一声叹息:“阿榕姑娘……”语气中尽是不赞同。
青夙知道付长歌肯定会护着她,登时又骂道:“付长歌你敢这么对我信不信我再把你推下绝情崖!”
手中的木棍狠狠扔进火堆里,阿榕头一次对付长歌冷了脸色:“是她把你推下绝情崖的?”付长歌沉默,阿榕也不等他回答,径直站起身来走到青夙面前森冷的望着她,“是你把他推下去的?”
青夙有些胆颤:“我……我那个时候也不是故意的……谁让他不准我和暮生哥哥走……”
虽然出谷不久,但是这几天跟着付长歌到处跑阿榕还是听说过暮生这个人的名字,邪教教主,一个冷血的大魔头。长青门身为名门正派,要让门主女儿跟一个魔头走,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付长歌被娇蛮的小姐推下了绝情谷,而长青门的门主……怕是被邪教的人杀的吧。
阿榕回过头,看见火光映在付长歌冷硬的脸上,他一言不发,拳头却拽得死紧。青夙被阿榕的神色吓到,憋了半晌道:“我真不是故意的!而且……而且付长歌现在也活着,没事不就好了吗!”
“你知道什么?”
阿榕蹲下身子,捏住青夙的下巴逼迫她与自己直视:“人死之前那一刻的绝望,你看见过吗?死里逃生是老天多大的眷顾你知道吗?”
☆、阿榕(下)
第七章
付长歌突然不想再听阿榕说话,并不是因为她骇人的语气,而是因为字里行间不经意透漏出来的悲哀无奈。
她一个人在谷里住了那么久,常常见证绝望的死亡,她心里肯定是不开心的,所以她才那么在意他,那么期盼他活下去。付长歌一声轻叹:“阿榕姑娘……”
阿榕手松开的时候青夙已经吓晕了过去。她走回来抱腿坐在火堆边,闷声道:“是她自己晕过去的,我没有伤她。”
付长歌一怔,随即点了点头,他也没有责怪阿榕的意思。是今天……他那样的神情让阿榕心里不痛快了吧。偷偷看了抱腿坐着的阿榕一眼,犹犹豫豫了半天终是在现在忍不住的挤出一句:“阿榕姑娘……要吃包子么?”
话一出口付长歌从没如此清晰的认识到自己言语的笨拙……
阿榕没理他,付长歌又犹豫了许久,终是决定直言问道:“阿榕姑娘,你可是在生长歌的气?”
阿榕这才抬眼看他,打量了许久然后眉头不经意的一蹙,付长歌便在她蹙眉的这瞬间不受控制的心口微缩,像是在接受什么审视一样有些紧张起来。阿榕摇了摇头,又无精打采的把脑袋耷拉在膝盖上。
他……不喜欢这样的阿榕。或者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看见这样的阿榕会让他……心尖酸软。
“阿榕姑娘,是哪里不舒服吗?”想到一种可能他忽然神情一凝,竟显得有些狠戾,“还是今天那些人将你伤到了?”
他锲而不舍的问了几个问题才让阿榕回过神来:“你是在担心我吗?”没想到她会这么反问,付长歌一呆,清咳两声没有说话。阿榕失神一般呢喃道,“付长歌啊,我觉得不对劲,心里很不对劲。”
果然是伤到了么!付长歌心中一紧,正要起身去看阿榕的“伤势”,哪想阿榕忽然蹭起身来,双手摁住付长歌的肩一把将他推翻在地。阿榕在上,他在下,他吓傻了一样瞪着眼望阿榕,忽然温软的唇印了下来,在他唇上辗转了许久,那条小舌头生涩而蛮横的钻进他的嘴里,像是本能一样他的舌尖也微微一动,得到回应,阿榕更加不客气的行动起来,两人青涩而绵长的亲吻……
最终仍旧是阿榕先回过神来,相接的唇相离,付长歌已经被亲得彻底傻了,像泥人一样只知道怔怔的盯着阿榕,感受她趴在他身上的重量,听她的声音忽远忽近的说:“从我救活你的那天起你就该是我的了,你这样心心念念的想着别的女人,这样不对。”
“不……不对。”他脑子僵硬得像是只知道重复她的话一样。
“嗯,你不能喜欢她。”阿榕占有欲十足的说,“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我喜欢你。
她,喜欢他?
付长歌呆怔无言,仿似隔了一生那么长的时间,他才听见自己用和感情完全相悖的冷静说道:“对不住,阿榕姑娘,门主已为我定了亲。”他声色平淡无波,“付长歌此生只能娶我家小姐。”
阿榕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回答,她尚在愣神,忽听旁边的少女忽然欢欣雀跃的叫道:“好啊付长歌!你终于被我逮住了吧!你和这个女人有奸情!我要和我爹爹说我不要嫁你了!你也不准拦着我和暮生哥哥走!”
第八章
青夙陡然插进来的这句话让两人皆是一怔,付长歌毫不留情的伸手一推,将阿榕从他身上推了下去。他抹了一把嘴,道:“小姐,付长歌定不负你,我与阿榕姑娘……只是她救了我,与我结伴而行,不日便会分开。”
青夙扫兴的一撇嘴:“骗人!
阿榕却为他这番话失了神,她定定的盯着付长歌问道:“你不喜欢我吗?”
付长歌垂着眼眸不看阿榕的眼睛,只专注的望着青夙,道:“不喜欢。”就像在说他不喜欢吃什么东西一样。
“因为你有照顾她的责任吗?”阿榕道,“那我杀了她行不行?”
“不行!”付长歌一转头头,触及阿榕再也没有笑意的眼睛,他又立即转开了眼,掌心握紧,“阿榕姑娘于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不敢与姑娘动手,只是若小姐有何闪失……付长歌也无颜苟活。”他脸色不知为何有些苍白,但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我这条命,是长青门的。”
破庙里只闻火焰烧灼的“哔啵”声,阿榕愣愣的盯着火焰,心里像是被灌进了冷风,呼啦啦的让她眼前空茫一片:“可……我不是也救过你么?”她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说出这话的阿榕就觉得自己像一个无耻之徒,在向别人索要他根本就不愿给,或不想给的东西,她垂下头,牙齿不留意间咬破了唇,话语中的疼痛再也掩盖不住,“你是不是……嫌弃我是妖怪?”
付长歌呼吸蓦地一沉,他看了阿榕一眼,掌心收得更紧,但话语却更加平淡也更加刺人:“你不该和我在一起。”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但言下之意应该是嫌弃妖怪的吧,因为人妖殊途,他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又有婚约在身,怎么可能和她在一起。阿榕笑了笑:“付长歌,你就骗骗我不行吗?”她的声音一如往常,甚至连被拒绝的难堪都没有,但是她说的话却像针一样扎进付长歌肉里,“我是脸皮厚又心眼粗,但还没有强到无坚不摧的地步。”
“我回谷了。”阿榕拎包离开。
脚步声渐行渐远,付长歌面无表情的往火堆里添柴。
“付长歌,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副德性。”青夙冷冷道,“害人害己。”
“小姐早点歇息。”付长歌道,“明日我们便启程回长青门。”
“你真是太烦人了!”青夙愤怒的一声喝骂,忽然一只利箭破窗而入,直直钉在青夙背后的木柱上,付长歌一惊,闪至青夙身边,将她腰一揽破开破庙屋顶飞了出去。然而外面的场景却让他心中一寒。
数百人举着火把围着破庙,身着黑衣面带银色面具的男子负手而立,青夙一见那人立即喜笑颜开,高声唤道:“暮生哥哥救我!”
付长歌此时已没心情与青夙生气,他左右环顾一圈,心中一空……阿榕不在!
“付长歌。”男子的声音在黑夜之中显得更为冰冷,“真不愧是长青门的大弟子,落下绝情崖竟还能生还。”
听得他这话,付长歌浑身一震,难道当初小姐失手将他推下绝情崖是遭此人设计!他牙关紧咬:“门主也是你……”
银面男子仿似笑了笑:“高高在上的长青门主,死的那一刻,神情也不过与平常人一样。”
青夙一呆:“你们……在说什么?”
面具背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事到如今,你还是未曾将事情告诉这个傻姑娘么?长青门主已死,只待杀了你们,踏平长青门易如反掌。”
青夙浑身一颤:“暮生哥哥……你在说什么?我爹,长青门……为什么?”
付长歌沉默不语,忽听一声喝骂从树林中传出来:“你还要护她到什么时候?”
“阿榕姑娘!”付长歌心中一紧:“你没事?”
林间微风浮动,并不见女子身影,但她的声音却清晰的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这人利用那本姑娘害你,又害了她父亲,现在你还不忍让她看清事实么?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样的错事。”
数百黑衣人微微嘈杂,不知是何方高人在说话。
然而青夙仿似什么都不知道了一般,双眸呆滞道:“什么错事?”
付长歌咬牙:“阿榕姑娘……别说了。”
“付长歌,你能这么护着一个人,为什么就不能分给我一点……”阿榕声音渐消,付长歌眸色微暗,暮生却一挥手:“动手!”
听得这一声命令,黑衣人们精神一振一拥而上,付长歌也收敛了心情拔剑出鞘,黑衣人一刀砍来,割破了绑住青夙手脚的绳子,青夙奋力一挣推开付长歌,滚下屋顶,也顾不得痛,拔腿便向暮生冲去,嘴里喊着:“暮生哥哥别骗我,暮生哥哥……”
银色面具后的眼眸微微一眯,剑光一闪,没入胸腔的长剑冰冷的让她呼吸发寒,她紧紧盯着商暮生的脸,想伸手去触碰,可却怎么也碰不到:“暮生哥哥……青夙,那么喜欢……为什么……”
第九章
付长歌眼看着青夙的身影僵直的倒在地上,他恨得目眦欲裂:“商暮生!”他像失了理智的野兽,手中的剑只杀不守,直直冲商暮生杀去,商暮生却一动不动的站着,似在欣赏付长歌的狼狈。
膝弯挨了一刀,付长歌膝盖一软,蓦地跪倒在地,前面一黑衣人提刀砍来,寒光闪烁之间,一根树枝横扫而来,将黑衣人拍倒在地。
紧接着,林间树木忽的动起来,树枝宛如铁栏一般伸出,将空中黑衣人尽数困住。一时之间树林中慌乱不已。付长歌仰头一看,只见身着淡绿衣裳的阿榕从半空中落下,她仿似极为痛苦,脸色苍白额上冷汗直落。他不知道,离开绝情谷远离真身对于一个树妖来说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更别提在外界施展这样大的法术。
付长歌怔愣的这一瞬,忽觉身前杀气逼来,他下意识的反手一挡,刀刃力道出奇的大,让付长歌招架不住,利刃砍入他的肩头,鲜血直流,付长歌忍不住一声闷哼,混乱之间只听阿榕一声厉喝:“他的命是我的!”
肩上的刀刃被迫撤开,商暮生望着眼前的绿衣女子,冷声道:“谁也别想阻我。”
阿榕一笑:“谁也别想在我眼前杀他。”
这是付长歌在昏迷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那么的执着,那么的温柔。
阿榕……阿榕,这样的女子,他怎么会不喜欢……可是……他这一生……
付长歌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的场景已不一样了,枯萎的树木,满地的荒芜,像是经过了一场激战。
青夙呆呆的坐在地上,望着一片狼藉的景色,眼神空洞。付长歌坐起身来:“小姐……”他声音嘶哑,只唤了一声便再说不出别的话了,昏迷前的记忆接踵而来,付长歌恍然记起他肩头也被扎了一刀,而且小姐也已经……但为何他们现在都好好的。
“以命换命……付长歌,我欠了好多债。”青夙呆呆的说着,“她拿命救我,让我对你好,可我……我还有什么资格对你好?”
付长歌心中一空,仿似在这一瞬间被剜去了眼一样,眼前一片浑浊黑暗。
尾声
十年后。
绝情谷中的老榕树枯了,榕树下的木屋中的姑娘不见了,但却有个瘸了腿的男人在里面住着,他十年前从绝情崖上跳下,摔断了腿,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他在谷中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洗衣,吃饭,捞尸体。只是从不曾笑过,他常常望着老榕树发呆,每天都在呢喃:“你怎么还不回来,我都快老了?”
“你怎么还不回来,我都快等不到你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都守着永远再不会发芽的老榕树。
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年春日,瘸腿男子从谷后的山坡埋了尸体回来,像往常一样的日子,他望了榕树一会儿,然后推门进屋,却没有看见在他的背后老榕树的尖端,有一抹新绿慢慢探出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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