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上的一段故事
黎晓婷
村庄是寂寞的,也不寂寞,因为一进腊月就开始忙活过年了,女人们也开始围着锅灶蒸煮面食。馒头,菜包,花卷,粽子等等,乱七八糟地蒸个没完。
等一切都弄得跟选美的模特那样无可挑剔了,女人们才用手捶捶背,走出大院围着拉家常。她们谈得最多的就是这村里的老姑娘李花。
说起李花,她可是这村上出了名的美女,村里的人个个都说她像极了李花死去那娘,一样长得那么漂亮,又特别争气地考上了省里的师范,成了村里唯一跑过城里的人了。
李花她爹最喜欢听到别人提起他闺女了,每次有事没事他都爱在村庄里溜达溜达,一改以前闷焉在家的习惯,他特别喜欢到村里的闲人堆里坐坐拉拉家常的,而且,似乎每次都会说起他家的闺女李花,要是哪一次别人忘记提了,他就不会走,非得等人家絮絮叨叨地说起了,然后听到乡邻们孳孳地称赞一番,他就出现那种醉醺醺的表情,带着那神气的微笑,昂起头挺着胸慢慢地离开了。
过了三年,李花毕业了,那年被分配到学校里当老师,其实那会上她家提亲的人可多了,听说她家就门槛都换了三四个。
可惜都没成。
李花她爹倒希望能帮女儿找个能对上号的男人就可以了,可偏偏李花不愿意啊,不是嫌人家年纪大就是觉得别人相貌不大好,等碰上年龄不大相貌也好的,倒又觉得人家袋里没几个钱。所以一直也没找到个合适的。
后来李花是看到有人进来他便跑,有时候实在被老爹堵回屋了,便先扭歪着脖子去看其它的东西,看栅栏,看看墙上的辣椒串,看看门角的玉米堆,根本就不知道坐在对面那男人是啥模样的。
时间久了,上门求亲的人就越来越少了。李花还没什么,可她爹那眉头可是越锁越紧了,左挑右选的,这么一晃,李花就三十好几岁了,成了村里唯一的老姑娘,这倒把本不急的李花也逼傻了。
过了三十岁那年的生日,李花就开始害怕了,每天凌晨,天还黑得很,她就起来跪在床边祈祷月老的眷顾,希望自己能早日出嫁,一直到脚都打哆嗦了才肯起来。
其实李花最受不了的一件事就是老爹喝醉酒后老爱奚落她,看着老爹说得两个嘴角都快要跟耳根连成一处了,还在那喋喋不休地唠叨着,他酒后说的话永远是那么一句:
“我说李花啊!你这娃,咱村里有第二个像你这样的吗?没有!肯定没有!你真的是女人中的极品。”
每到这时候,李花恨不得能够找到个藏起来的地方,他讥讽她。
“你真的是女人中的极品。”
李花好几次眼泪汪汪的,都几乎要哭起来了。可她从来没有想到要反抗,只是心里会暗暗骂道。
“真该把你的臭口缝起!”
像这样的屈辱还偷偷地在这村子里弥漫开了。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只要是李花一出现就忍不住冲她耻笑,老人常常笑道:
“李花,听说阎王爷不让老姑娘投胎的哦,你到时候连转世我看也不能了哈,看你这娃的命还没你娘好咧。”
每次这样,李花都吐上口唾沫匆匆地躲进了屋。可脑海依然回转着那些老人的话。
那时,李花就特别后悔当初为什么没草草地从了她家老爹嫁出去算了,这下倒好了,凤凰没当成,还落了个不如鸡的遭遇。
可后悔归后悔,事实归事实,俗话说:蛇钻的窟窿蛇知道。要体面地嫁出去谈何容易啊,李花说到底还是没有嫁出去。
李花她爹在腊月的晚上大多都是一身酒气的回来。摇摇晃晃的,吭呲吭呲地朝家里走去。是啊,他憋啊,坐了好几年让人羡慕不已的殿堂,如今就这样塌了,他憋啊。
一进屋!他就又开始数落李花道:
“李花,我说你这娃,咱村你倒是独一无二的老姑娘了,你可真的是女人中的极品啊。”
李花瞪了一眼她爹就狠狠的把房门关上!
这样的日子就这样一直来回重复着,压得李花喘不过气。
快到除夕了!李花蒸完了主食,买了春联,备好了鞭炮,才觉得这个新年粗具雏形了,于是就拿起个铁碗上王妈家买豆腐。
村上大多数人家开春时都会抓头猪崽来养着,到了腊月便开始宰了留过年。李花去买豆腐的一路上不断地传来猪嗷嗷的叫唤声,便知道有人在捆它动刀子了。
李花推开王妈的后门,走进大院就直奔她的豆腐房,那是个土坯房,很矮,可很宽敞。
她进来的时候,王妈正在热气缭绕的豆腐房里压着一板板的豆腐,一会用脚压棒给豆腐挤水,一会给豆腐点卤水,忙得也顾不上理李花。
快到晌午那大院越来越多人进来买豆腐了,她们一见李花就在那嘀咕着,一会抬头看看李花,一会捂着嘴巴低笑,满脸的不屑地盯着李花上下打量,看得李花特没劲,可又无可奈何。
谁让自己是村里过了三十还没嫁出去的老姑娘呢。这样一想,她内心又开始难受了,等了一会李花觉得没趣就拿着空碗转回家了。
正月一过,李花她爹似乎更加变了,总是低垂着头,浑浑噩噩的,眼睛也暗淡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爱在村庄里瞎逛了,他恢复了原状,也恢复了本性,天天倒在床上大睡,一起来便冲着李花嚷嚷:
“我说李花,你这娃,咱村倒真的没有哪个姑娘跟你一样了,你还真有本事,都快三十五了还藏着待嫁,你真是咱村女人的极品哈。”
尽管李花有气,可总不好撒,想想当年被家人逼着嫁给老爹,想不过气就含恨跳进了村尾的西江河的娘,她又哭了。
其实老爹也挺可怜的,自己是他老人家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把自己拉扯大的,本以为自己培养出的女儿迟早会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现在倒好了,都快三十五了,凤凰没当成,还一天不如一天的,换作别的女人都是好几个孩子的妈了,可自己至今还是孤独一个人。想想李花潸然泪下,感觉自己委屈极了。
所以一开春,李花就去找了村上吴媒娘,让她好歹给自己说头亲事,要求不高,不残不病就可以了。
吴媒娘念起李花往日那拒人千里的清高与孤傲,帮别人上她门踏了几十次了,正面还没让她瞧过,还吃了好几次闭门羹呢,顿时就起气。这不李花前脚一走,她就开始跺脚痛骂开了:
“我让你当年清高?急了吧?贱骨头的。”
当然,吴媒娘并没有帮李花物色人选,而是不失时机地将李花亲自要做媒的消息传了出去,弄得整个村子都知道了,每当茶余饭后他们都会凑在那笑话几句:
“看你李花曾经多清高啊,如今怎么样?哈哈,这清高要装也得再装她三十几年哈,这么快就耐不住寂寞啦!”
这么一说开,想必有意于李花的也都不想秦晋结好之事了,再说,这女人一上了年纪,性子就变得像走了气的葡萄酒,酸得和醋没啥两样了,这年头谁稀罕?
李花求亲不成反倒又丢了面子,让她爹更是生气了。
每天睡起来都在那屋里喊:
“旧鞋子,烂棉花,白弹了。”
不过此时李花也倒觉得坦然多了,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
她把门一关,松了一口气。如今她再也不用掩饰了,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屑一顾的。
或许李花压根没有想到自己本来是想跳出煎锅的,现在却把自己推进了火坑,如果她真的知道了,那么她肯定会在自己的美貌凋谢之前向全世界展示完自己的青春。可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岁月早已逝去,自己也无法挽回什么了。
李花的事让村庄上的人说了足足一个冬季,到了进入春播的时节,家家户户都因为要开始忙活了才暂时地把李花给忘记了。
一切又回归到原来的样子,只是李花她爹还是不厌其烦地说着那句话:
“李花,你这娃还真是村上女人的极品,你真有出息,给爹长脸了。”
说完就在那在那呜呜地哭。
李花看着耷拉着脑袋,拖踏着步子的老爹,内心像被什么东西绊了脚似的,忽然感觉老爹比自己可怜。李花对她爹的态度的转变就始于那一顺间。李花想,不管怎样,为了老爹也得把自己嫁出去,或许当年娘也是这样走过来的,想想她那死去的娘,李花又哭了。
七月末的时候,是村里最热的时候,原因是李花有男人了。
那天暮色深沉的时候,李花她爹带回了一个男人,叫吴大|麻,四十六岁了,满脸长满雀斑,皮肤粗糙得像用旧了的皮带,处处龟裂的,长长的鼻毛总是伸出鼻孔的外面,并且他食欲惊人,吃饭总是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李花看了一眼吴大|麻那德性,再看看整个孙子乌龟样围着他转的老爹,差点没把肚子里的饭倒出来。她一想到那是老爹给自己找的男人,感觉特别难受,像被鱼骨头卡在喉咙了,疼痛得难以下咽。心里暗骂:
“这孽|障!”
尽管这样,吴大|麻还是名正言顺地成为了李花的男人。
那晚,李花她爹像轰条野狗一样将她赶进了吴大|麻的房间。虽然李花心中不痛快,但是想想老爹平日被乡邻们的嘲笑时的可怜样,李花内心绞痛,既然自己已经沦落到这份上了,煮熟的鸭子也飞不了了,便心安理得地跟吴大|麻进了房。
门关上那一刻,在这个没有礼仪炮鸣的夜晚,李花过上了人生当中的第一个洞房花烛夜。
这个季节,就在这个晚上,李花作为女孩的时代结束了,可李花作为女人的世界才刚刚开始。
自从吴大|麻进了李花家,这村上的男人路过她家门口时都有意停下来朝屋里看上一番。看到吴大|麻后就回家跟自己的女人说:
“李花那男人,长得像头黑驴,没有一处受看的,可绿豆对王八,竟然给李花对上了。”
吴大|麻在李花家住了几天就像模像样的敢在这村子里溜达了!村里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看见他走过便凑到一块吱吱地说开。
“嘿,李花那娘们还真行,把那么难看的一张脸倒伺候得泛起光泽了,骚,真骚。”
说完一堆女人又是一阵阵的骚笑,那笑声像一阵阵的闷雷,翻滚在这个小小的村庄的坡上!
吴大|麻在李花家享受着他从没有享受到过的待遇。
每天都习惯跟李花她爹在八仙桌上喝上几碗酒,划上几道拳。那一阵阵猜拳的声音让李花想起了腊月过后杀猪那嗷嗷声,内心酸得害怕。想想自己就像一只离群的羊,永远永远都无法赶上这世俗的流言……
日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下去了,自那天晚上起,村上再也没有人听到李花她爹酒后冲李花嚷嚷了,倒是每到深夜都会从李花房里传出吴大|麻的咆哮声:
“这***还不过来?”
接着就是李花阵阵的抽泣声,让人听起来心惊胆战的。
狰狞的黑夜底下,李花想起了她死去的娘,又辛酸地痛哭了起来。
“离去吧,莫如离去。”
她觉得自己是该离开这里了,去远方,她想远方一定会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于是自那晚开始,她就决定了离开这座村庄,离开这里的黑夜。
又是一年的腊月,村里的人又开始张罗着忙年了。
没有人会知道,就在除夕这一天,李花会不见了。
那天,李花买好鞭炮,打好年糕,天就开始黑了,她回房把那头乌黑的长发高高地盘起,盘得跟她死去的娘一样,换了件暂新的黄布上衣,再在自己的脸上拍了些脂粉,就独自偷偷地从后门溜了出去,来到了她娘当年含恨而死的那条西江河边。
这一夜迷迷糊糊的她就这样坐在老爹打鱼的那条船,沿着这条西江河离开了这座村庄,顺着这一江的清水,她就这样把船使出了那一块长满芦苇的土地,去了一个她觉得春暖花开的地方。
除夕的鞭炮声依旧轰鸣着整个村庄,可谁也没有在意到李花在西江江河边上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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