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山子比自己的女人大近十岁，山子结婚那年三十九，女人三十二。而且，女人离过婚，还带着个六岁的男孩儿。一开始，家里就不同意这门婚事，但山子硬是执意娶了她。
那阵子山子家境不好，一家人住着三间烂堪破陋的老土屋。屋子很破旧，冬天进风，夏天漏雨。山子很勤快，东间屋漏补东间，西间屋漏补西间。但是，屋子毕竟太破了，修得快，漏得更快，山子显得有点力不从心。要是赶上连雨天，一家人晚上睡觉总是提心吊胆，因为屋子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因此，女人成天唠叨埋怨，嫌弃山子穷，没本事。正因为穷，山子才总觉得对不住媳妇和孩子，所以山子平地里很疼他们娘俩儿，他对这个东拼西凑的家，也格外珍惜。于是，山子下定决心，要拚命赚钱，来改善家庭困窘、拮据的状况，好让她们娘俩儿早点儿住上宽敞明亮的大瓦房。
第二年一开春，山子便找了村长，承包了村里没人愿意耕种的荒山。山，贫瘠荒凉，多石少土，一般的作物根本无法生长。山子能吃苦，心又细。他日复一日地开荒垦地，清除碎石杂草。月把儿功夫，昔日的荒山陋野，经过他的辛勤劳作变的有模有样，井井有条。层层的梯田从山根一直延伸到山顶，如天梯一般，碎石乱岗也披上了黄土的颜色。山子买了山楂树和柿树苗栽满了整个山坡，这都是些抗旱耐寒的树种。村里的人都说山子傻，这样的山地啥也栽不活，都劝他不要枉费心机，到时后悔就啥都晚了。
山子女人懒，从不到地里，甚至饭都懒得做。山子从来都是一头照顾果树，一头操持家务。于是，他在家里和山上之间来回奔波，日复一日，任劳任怨，他从不怪自己的女人，他知道疼自己的女人。山子闲不住，他还利用空闲时间学习果树栽培和管理经验；实在搞不明白的，他就去邻村的果农哪里去虚心请教。山子脑瓜儿很好使，他从不白用人家，别人教了他，他总是热心地帮人家干地里的活儿。所以人家也乐意教，同时他学得也比较快。
山子女人从不体贴他，从结婚到现在，她也从没给山子一天好脸色看。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唠叨、埋怨，整天喋喋不休。山子总是假装啥也没听见，都是嘿嘿一笑，依然对自己的女人毕恭毕敬，百依百顺。谁叫自己没本事，让人家跟咱受苦来！山子总是这么想。
那年的夏天，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引起山洪暴发，冲毁了好几个村子。幸亏山子家地势比较好，总算躲过了这场大水，老屋幸免水患。但雨还在没日没夜地下着，老屋着实岌岌可危，随时都会倒塌崩溃。外边大下，屋里小下，家里所有能用的瓶瓶罐罐都用上了。真是“屋漏又逢连阴雨”，当时糟糕的状况，和一家人的无奈可想而知。所以，山子晚上不敢睡觉，整夜整夜地守着自己的女人和女人的孩子。一旦发现异常，也好第一时间逃生。
不幸还是发生了。那天半夜，雨如瓢泼，雷电交加。突然，山子听见房梁咯吱一声，当时山子想都没多想，他的第一心里反应就是保护女人和孩子！只见他迅速地把女人和孩子从睡梦中推到炕下，用自己的整个身子支撑在了他们娘俩儿的身上，随即屋顶大片的泥巴随着檩木和房梁一股脑儿地坍塌下来......
女人和孩子毫发未损，山子却昏迷了三天三夜。山子的肋骨被砸断了两根，女人却面无表情，连句安慰和关心的话都没有，还是那副冷面孔。只有那孩子站在旁边拽着山子的手，一个劲儿地喊着：“爸爸！爸爸！”这也是那孩子第一次喊山子“爸爸”。山子使劲儿地点着头应允着，眼睛里噙满了欣慰的泪花。
山子痊愈了，那女人却走了。孩子留下了，因为那孩子说愿意跟爸爸在一起。女人执意要走，山子劝都劝不住。女人唯一的理由就是，她受够了这样的穷日子。
女人走了，山子“傻”了。
从此，山子就和那个没有一点儿血缘关系的孩子相依为命。但山子从没把孩子当外人看，他把他当作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那年山子平四十，孩子整七岁。
转过年，山子送孩子上了学。他利用农闲，外出给人家打工，省吃俭用供孩子上学，艰难地维持生计。
三年后，山上的果树陆续结了果，山子的收入也比以前多了，日子也渐渐的好了起来。从此，山子的果园规模也越搞越大，他连续承包了好几片山地，都栽满了果树。几年后，山子在村里建起了六间大瓦房，那也是村里当时最好的房子。
后来，村里人都跟山子学习果树栽培技术，承包山地，种植果树。当村里家家户户都有了自己的果园的时候，山子便在村头建起了镇上唯一的一家果品加工厂。从此，村里人山果的销售就有了保障，村民们家家也都有了自己的“小金库”，一棵棵果树就像一棵棵金光闪闪的摇钱树。村民们个个都乐在嘴上，喜在心里。从此，山子便成了方圆十里八村的“大能人”。那年山子四十八岁，孩子十五岁。
有一年的夏天，天上也下着倾盆大雨，和老屋塌的那年同样大。山子撑了把伞要去厂里看看厂房和机器。他刚拉开房门，就发现院子里站着一个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老女人。山子先是大吃一惊，然后急忙冲出去把伞打在了那女人的头顶上。嘴里还大声地喊着：“孩儿！你娘回来了，快，快...快扶你娘进屋！”
女人疯了。
山子依然像十三年前一样照顾她，毕恭毕敬，百依百顺。
那年山子五十二岁，女人四十五岁，孩子十九岁。
老屋塌了，女人走了；
山子富了，女人疯了。
生活依然平静如昨，但从前的日子却永远伴随着老屋的塌掉一去不返。
也许这就是生活，这就是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