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烟雨万古愁
一场烟雨万古愁（原创短篇小说）
“给我把他们沉到湖里去！”我面无表情的下了一道命令。因为这两个家伙的父亲都是朝廷高官，身旁的几个随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紧接着怒喝了一声：“没听到吗？我让你们把这两个混蛋丢到湖里去！”
这两个家伙这才明白我不是开玩笑的，他们开始求饶了，原先的倨傲神情一扫而光，连连哀求饶命，我的心里闪过一丝莫名的快感，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冷血，似乎小钗的离去对我造成了一场无法弥补的伤害，而这种伤害，我只能从这两个罪魁祸首身上找回来了！
看到随从犹犹豫豫的神情，我怒不可遏，一个箭步奔上去，飞起一脚将徐三虎踢下船头，他连哀嚎也没来得及一声，就随着这滚滚清波沉入了湖底。另一个名叫孙大庆的纨绔子弟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哀求道：“大人，饶了我吧，都是姓徐的指使我干的！我可没对岳小姐做什么啊！您大人大量，饶了我这一条狗命吧！”我狞笑了一下，冷冷的道：“去跟你的朋友做伴儿吧！”左脚起处，将他也踢入湖中，随着几串泡泡冒将上来，这两个无恶不作的家伙终于被滔滔湖水吞没了！我仰天长啸，小钗，你可以瞑目了，我终于为你报仇了！
心中的血翻涌上来，我跌坐船头，身旁的随从又惊又怕，上前搀扶，我摆摆手，示意他们将船中的酒壶端上来。斜坐船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我击楫而歌：“有朋而来兮，雅乐共赏！时不待我兮，暂隐锋芒！何当拔剑兮，扫平四荒！佳人远逝兮，痛断肝肠！”言罢泪如雨下，随从看我疯疯癫癫的样子，又惊又怕，却也不敢上前拦阻，我端起酒壶一饮而尽，浮光掠影中，我望着碧涛，纵身而下！
大宋宣和三年，我随着讨饭的人流大军涌进了京城，这里绝不同于我老家的景象，处处歌舞升平，而我老家，哀殍遍野，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洪灾，淹没了村镇，庄园，家家断炊，乡亲父老纷纷外出逃命，我也不例外，好在单身一人，身无长物，简单的拿了一支洞箫，几杆毛笔，就开始了我的逃亡之旅！
一路无话，随着进入京城，看到这里处处莺歌燕舞，醉生梦死，我的心开始发凉了，原指望朝廷能够拨一些救济粮食，可我怎么知道，这些地方官进谏的告急奏章都被一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压下，而身处皇宫大内的朝廷又怎么能够知晓民间疾苦呢？
游走于京城的大街小巷，我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开始红着脸向一些所谓的“善心人”开始乞讨，人家高兴了就给几个钱花，不高兴了甚至连打带骂一通，为了填饱肚子，我不得不终日里奔波于巷陌之间，直到有一天，我遇上了小钗，伤痛而甜蜜的梦境也因此而展开……
一日月上柳梢头，因为皇上的宜妃娘娘诞下了一位龙子，于是普天同庆，金吾不禁，我悄立于京城的大街上，看着这里笑语盈盈的人们，不禁想起了家乡的父老，若不是洪水，他们也应该有着这样的喜庆待遇。黯然伤神中，我持洞箫在手，放于唇边，一曲《陌上思》弥散开来……
正当我神游渺渺之境，几个如狼似虎的巡夜官兵来到我的面前，为首的一把夺下我的洞箫，恶狠狠的骂道：“皇上刚刚诞下龙子，举国同庆，你竟敢在这里鬼哭狼嚎，真***的活的不耐烦了，给我把他抓起来！”我顿时冷汗淋漓，忙道：“上下，小人实是无心，各位宽宥一二！”那官兵冷笑道：“想官爷饶了你啊，也成，你有孝敬吗？”我默然，那官兵见我无语，顿时变了脸色，骂道：‘这可不是老爷不行好，是你忒没有眼色了！给我带走！”几个人上来推推搡搡将我捆绑起来，没走上几步，忽听得一声娇喝：“且慢！”
一乘锦轿翩然而至，轿中人却不露面，轿前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浅笑道：“各位军爷，这位公子是我家小姐的表哥，初到京城，我家小姐正在找他呢，却不料在这里遇见，还望军爷高抬贵手，饶他这一遭吧！”说着上前去往那领队的官兵手里塞了一物，我分明看见，那是一锭元宝。那官兵却装作正气凛然，说道：“你家小姐是谁？多管这种闲事干嘛？”那小丫鬟附在那官兵的耳旁轻轻说了一句话，那官兵脸色一变，忙道：“既是岳小姐的至亲，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赶紧松绑！”我登时如坠雾里，莫说家里无有亲戚，就算有，看到我这样寒酸，却又有那个相认。正当我糊里糊涂的时候，那乘小轿已然远走，我接过官兵递过的洞箫，顾不上理会他口中啰啰嗦嗦的道歉言语，紧追着那乘小轿而去。
转过几处小巷，在一个小巷口，那乘小轿随从的小丫鬟横立当场，白了我一眼道：“你这人好不通情理，我家小姐好意救了你，你不感谢也就罢了，还这么穷追不舍的想干什么？”我恳切道：“多蒙小姐援手相救，敢问小姐芳名，来日也好报答！”不等那小丫鬟答话，轿中一人软语道：“公子不必再问，路见不平，理当援手，何言答谢一说！”我肃然起敬，拱手道：“如此多谢了，来日山高水长，还望再度相逢！”小轿中人浅浅一笑，招呼了那小丫鬟一声，渐行渐远，犹有一缕暗香……
我心有不甘，远远的追随着那乘小轿，眼巴巴的看着它进了一处深宅大院，那处大院门前悬挂着两个灯笼大门正中的黑漆匾额上书写着三个烫金大字“醉春楼！”
我浑身一震，难道她竟是……
尽管我心中有多少的疑问，此刻我也知道这里不是我能进的地方，回头黯然的望了一眼那个匾额，悄然离开了。
过了一日，我信步游走，不觉间竟又来到此处，犹豫再三，我还是没有进去，一来是囊中羞涩，二来我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就算进去了我又该如何说道？
正欲转身离去的时候，忽地一曲幽幽琴音响起，赫然竟是我那天吹奏的《陌上思》！我心中一动，忙取萧在手，和着琴韵吹讲起来，那琴声一震，略停了一下，紧接着便又弹起来，萧琴合奏之间丝丝入扣，恍如事先编排好的一般，婉转缠绵，浅吟低唱……
一曲终了，那大门呀的一声开了，那个小丫鬟笑着站在门口，轻声道：“公子，我家小姐有请！”我兀自发呆，那小丫鬟推我入门，随着小丫鬟在前引路，我缓步而上小楼，此刻月已西斜，进到屋里，一袭锦幔搁在正中，锦幔后一个纤瘦身影独立琴旁，温言道：“公子，奴家有礼了！”我忙抱拳还礼道：“咋日多蒙小姐仗义援手，大恩尚未报答一二，如此说岂不折杀我了？”那小姐浅浅一笑，让那小丫鬟给我搬了个锦墩儿让我坐下。
那一夜我们聊了好久，从秦皇唐宗聊到本朝太祖，从塞北草原聊到江南烟雨，时局世事，她都有着精辟的见解，我肃然而敬，此女真乃良师益友！，眼见天色不早，她让那小丫鬟送我出门！并约我次日再度前来！
第二夜，我如约而至，这一夜又谈至深夜，红烛泪落，夜静更深，我们却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谈得颇为投机……
第三夜、第四夜一向如此……
我却没有注意到我离去的时候，那躲在暗处的老鸨的恶毒的眼神……
如此一直过了半月，这一天晚上，她忽然问我道：“秦公子，你就没想过出人头地吗？难道就这样靠乞讨过一生吗？”我淡然一笑：“功名如粪土，富贵似云烟，这样岂不是挺好，晚间天作被，地当床，何其逍遥自在！”她忽地冷冷的道：“既如此，算我岳小钗看错人了，画儿，送客！”我瑟瑟然站立起来，不知所以，那小丫鬟瞪了我一眼，挖苦道：“秦公子，请吧！”我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锦幔后她幽幽长叹了一声：“算我有眼无珠，还当你是个胸怀大志的男儿，哪知你不过是个知足小人！你去吧，从此再莫要来了！”
我决然一震，往日里种种顿时涌上心头，是啊，难道我堂堂七尺男儿，就这样潦倒一生？见我呆立当场，岳小钗轻叹一声，锦幔后她挥毫泼墨，笔走龙蛇，顷刻间写就一幅字画，待得墨迹稍干，她吩咐画儿拿给了我，展开看时：“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我一揖在地，微笑道：“多谢小姐赐教，这一席话当真是如雷贯耳，当头棒喝！秦某知错了！告辞！”轻轻的将字画折起，揣入怀中，锦幔起处，岳小钗那清丽的面容出现于眼前，两眉似剪，双眸如水，青丝如墨，白衣胜雪，好一个尘寰仙子！
此后的日子里，我虽身处破庙荒野，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大意，整日里挑灯夜读，每当心中的倦意袭来时，我便会掏出岳小钗送我的那幅字画看上一番。那个时候我时常在想，有这样的一个红颜知己在激励着我，早晚有一天我一定会出人头地。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我被一个高官所赏识，举荐给了朝廷，于是，一顶乌纱帽就这样呆在了我的头上，官儿虽不大却也令我着实的兴奋了一阵，本想马上去见小钗的，可转念一想，这离我的目标还差得很远，再等等吧！那只一念之差竟让我遗恨终生！
两个高官的儿子一个叫徐三虎、另一个叫做孙大庆，依仗着父辈势力横向霸道，无恶不作。他们早就对岳小钗垂涎三尺，奈何岳小钗虽身处青楼烟花之地，却洁身自好，卖艺不卖身，因此虽然朝廷中许多人慕名而至，却只能听得小钗一曲轻歌，正因如此，小钗的名气也越来越大！这两个纨绔子弟经过密谋，设了一个圈套，诱骗岳小钗前往湖边的船上，意图在船上施暴！
可怜一个弱女子落入魔掌，身在官船之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终于为保贞洁，跃入湖中而死！一缕香魂付诸流水……
正在作画的我猛然间心头一痛，胭脂落下，渲染开来，状若一朵盛开的梅花……
听到画儿跑来找我哭诉小钗落水的消息，我几欲昏厥，料理完小钗的后事。我不顾众人的责骂，不顾世人的唾弃，低三下四的跑进徐三虎的府中，投其所好，终于他们把我当成了心腹，此刻一个恶毒的计划正在我的心中慢慢展开。
终于有一天我把这两个纨绔子弟骗上了船，摆开酒席，一番痛饮之后，我让手下的随从将他们两个捆绑了起来，起初时随从还以为我和他们玩闹，看到我将他们提至船头的时候，这才感到不妙，我向众人说明了原委，也许是他们的所作所为神憎鬼厌，众位随从竟然默然无语。我长啸声中，将他们踢入湖中，尽管大仇得报，我却无半点欢喜之意，因为小钗再也回不来了，这个眉目如画、明眸皓齿的女孩再也回不来了。遥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上，我如痴如狂，纵身而下！
数日后，官府的仵作验尸时写到：秦某和徐三虎、孙大庆三人同船，席间不合，秦将二人打入水中，畏罪投水而亡！我做这个举动之前便预先想到了此处，这样一来不会连累随从众人，而来亦可洗刷自己的清白！那位验尸的仵作其上司是我的老师！
湖边的两处坟冢杳然相对，每年的清明时节，总会有个小女孩前来上坟，在其中的一个坟前摆上香果供奉，然后小心的祝告说：“小姐，虽然你们生前不能在一起，现在总也是不分离了，你总可以安息了！”回头在另一个坟头前也摆上供奉，“秦公子，之前大家都错怪了你，都以为你是为虎作伥，没想到你……”话未说完，眼圈便红了。
湖边坟前，我持萧而立，对面的小钗白衣如雪，抚琴而歌，此时烟雨朦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