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七)

来源:58阅读网 时间:2025-06-16 06:06:27 人气:

第61章 …第 61 章

  多谢你,最后带来幸运给我

  月色下,辉光渐消。

  谢濯的术法停歇之后,雪狼族聚居地中,所有的东西都变得和谢濯方才的帐篷一样混乱,帐篷、木桩、锅碗瓢盆全都散落在地上。

  有的族人已经摔在地上,有的互相搀扶着踉跄站起。

  被狂风卷走的谢灵摔倒在了一旁,渚莲咳嗽着从另一个方向跑来,他因为白日里被谢濯打伤了,此时看起来比平时更加虚弱。

  渚莲喊着:“阿娘!”慌忙奔去了谢灵身边,扶住了摔倒的谢灵。

  谢灵便也握住了渚莲的手,又怒又急:“你来做什么,你伤也未好!你……”

  俨然一副母子情深的场景。

  我在谢濯的怀里,想着谢灵刚才对谢濯做的事,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我抬头望向谢濯,却意料之外的,撞入了一双夜空般幽深的眼瞳。

  谢濯并没有再去关注谢灵与渚莲,他目光只落在我身上,他指尖想去碰我的狗爪爪。

  但因为爪子上还有血,所以他没有触碰,反而将指尖落在了我头顶,轻轻摸了两下。

  “这就走……”

  他说着,当真迈步离开,向着冰雪森林外行去,好似真的对这族中的事,再无挂念。

  而雪狼族的人,在此时此刻也保持了一贯的沉默。

  我转头,看向他们,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阻止。他们都看着谢濯,甚至有人还带着期许,期许着,谢濯离开了,便将整族的悲剧都带走了。

  可雪狼族的悲剧,根本不来源于谢濯……

  仿佛是要印证我的猜想,在谢濯还未走出多远的时候,雪狼族的夜空之上隐约飘过了一丝黑色的气息……

  气息如纱,将明月笼罩,让整个冰雪森林顿时变得阴森起来。

  带着潮气的寒风从冰湖的方向吹拂而来,寒风之中,我看见了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邪祟之气……

  宛如一朝回到了昆仑沦陷的那一夜,我不由浑身颤栗起来。我望着气息传来的那一处。

  谢濯与雪狼族的人也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异常,纷纷向气息涌来的地方看去。

  风声由缓渐急,身边与空中,邪祟之气都越发浓厚。

  冰湖那边幽深的森林里,慢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声音不徐不疾,一个人影逐渐从黑暗之中脱出,在月色阴冷的光芒下,站在了众人面前。

  “族……族长?”有人疑惑的唤出了声。

  自打谢濯出事,雪狼族族长命所有人供奉谢濯,杀了几个不听话的人之后,整个雪狼族便再没有敢反抗邪神命令的人。

  那以后,雪狼族族长便一直在冰湖之中闭关不出,雪狼族也日日供奉谢濯,不敢懈怠。

  而今日,这族长,竟然出来了……

  他停在原地,静默站立,头发披散着,仿佛没有脊椎一样,勾着头。

  风声中,我听不见他的呼吸,只看见他身上汹涌而出的邪祟之气,气息在接触到这片至圣土地时,又被撕得稀碎。

  我记得,谢濯曾与我说过,这片冰雪森林是世间最洁净的地方,后来我也通过渚莲知道。

  因为要复苏邪神,所以雪狼族族长借用了山河之力,将这片地方所有的污浊气息尽数汇聚,这才召回了被诸神封印的邪神灵识。

  所以,这一片地方,本来是世上最不该有邪祟之气的地方,若有……那只能是来自于那人本身……

  是他在源源不断的从身体之中,散发出浓厚的邪祟气息。

  忽然间「咔咔」两声,仿佛是脊椎被拉动的声音,雪狼族族长抬起了头来,他面色一片青白,宛如死尸,眼睛也紧紧闭着,只有眉心一粒黑色的圆点,散发着诡异的猩红光芒。

  他对着众人,缓缓抬起手来,不过五指一张!

  刹那之间,我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天儿降,径直将我整个身体压在了地上。

  不只是我,整个雪狼族的人,包括谢濯,都被这巨大的压力瞬间摁在了地上。

  森林静默,我贴着地,我听见无数雪狼族人在,但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话来。

  谢濯也被压在了地上,只是与所有人不同,他没有趴在地上,他在我身体上方,用四肢与身躯,帮我撑出了一方天地,以至于他没有直接压在我身上。

  “呜……”

  我艰难的发声,与雪狼族其他人一样,在这种时刻,只能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

  「咚、咚、咚」脚步声渐渐靠近,每一步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在我的耳朵里,都像是巨大的鼓槌落下,震得我心脏颤动泛疼。

  鞋靴在我面前……或者说,在谢濯面前停下。

  他停了许久:“吾之躯壳,谈何离去?”

  但闻此言,我闭上了眼。

  果然,谢濯没有这么容易离开雪狼族。

  他说的是「吾之躯壳」,他不是雪狼族族长了,他就是邪神。

  空气静默,所有人几乎连也不敢了。

  巨大压力中,邪神的声音仿佛是从每个人的心里传来一样,从胸腔延伸到大脑中,全是他的声音:

  “雪狼族族人谢灵、辞木、尹书。”

  他报了三个名字,我便立即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三声惨叫,有两声或许是来自于他说的那个人,还有一声,是来自渚莲,他声音破碎的喊着:“阿……阿娘!”

  我转不动头,我不知道那方发生了什么,我只听邪神继续道:“你们想联系北荒哪位主神?”

  无人回答,只有渚莲呜咽的声音传来。

  我这才知晓,雪狼族并不是无人反抗,他们是想去联系外面的人,告知外面的人这里发生了什么,也想通知外面的主神,邪神重归,只是……

  他们被邪神发现了。

  “雪狼一族,听我咒言。”随着邪神话语,四周的压力仿佛变成了层层光芒,捆缚在每个人身上,“从今往后,口出言者,受剜心之痛。”

  话音一落,四周压力顿时消失。

  我终于得以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立即看向谢濯,只见谢濯卸下压力之后,身体倒在了一边,我踉跄几步,走到他身边,用脑袋拱了拱他的头。

  谢濯张了张嘴:“小……”

  便只一字,谢濯面色猛的煞白,他紧紧的捂住心口。

  我愣住,便在此时,身后传来无数雪狼族人的痛苦,我倏尔转头,但见雪狼族中,每一个人都在捂着心口,痛苦的在地上打滚。

  口出言者……

  受剜心之痛……

  “我说话,会疼。”

  “我一族,受邪神诅咒,我说话会痛……”

  一瞬间,我脑海中闪过此前谢濯与我吵架时说过的话,他说这种话的时候,每一次我都在气头上,每一次我都在心里暗骂他是个狗东西,每一次我都没有把这种话当真。

  而原来……

  这竟是……真的……

  我看着身后痛苦之中的谢濯,又转头看向面前的所有雪狼族人。

  邪神因为谢灵他们的反抗,处罚了每一个人。

  但他的处罚,却不是直接让他们不能说话,也不是杀了「背叛」他的人,因为我看见谢灵还在,她只是比其他人更虚弱一点。

  邪神只是下了一个诅咒。

  这个诅咒让雪狼族的人还可以说话,还可以「背叛」,但他们「只是」会痛而已。

  邪神给了诅咒之后,他依旧高高在上的审视着地上的「蝼蚁」,他在看他们。

  看他们能不能忍受这剜心之痛。

  看他们,还敢不敢反抗。

  他不是在惩罚,而是在羞辱。

  羞辱这经年未消的抗争,削减他们的意志,折磨他们的尊严。

  这邪神,是个彻头彻尾的……

  恶鬼……

  我心中恨得咬牙切齿,我转头,看向邪神。

  我在梦中见过他,我却也从未有真正见过他,直至今日,我也不知道真正的邪神到底是何模样,他总是躲在不同的人身躯里,寄居在他们神魂最阴暗的角落里。

  他既是「恶」,也是「卑鄙」和「懦弱」。

  如今我看着的,也不是真正的邪神,他借这雪狼族族长的身躯。

  显然,这一个身躯已经要承载不了他的力量了。他浑身佝偻,哪怕刚给予了雪狼族诅咒,但他的双目依旧闭着。

  他当然不会让谢濯走,也不会任由雪狼族的人反抗,他才是这一族,真正的附骨之疽。

  我心中恨意翻滚,而在这一瞬,仿佛他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样,他的头微微偏向了我。

  缓缓地,那双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了。

  不出意外的,是一双全黑的眼睛,眼白被彻底吞噬。

  我知道,他在看着我。

  随后他对我抬起了手。

  我便感觉到我的身体慢慢飘了起来,一直往他手掌里飘去。

  我想,即便是我以前的上仙之体,我也是反抗不了他的,更遑论如今这一条小狗的身体。

  我被他握在了掌心。

  邪神漆黑的双目打量着我。

  我不知道他能从我的眼睛里面看到什么。

  我想起了来这边之前,渚莲曾说过,躲在他身体里的邪神与五百年后的谢濯交手了,然后邪神认出了与他动手的谢濯,不属于他的那个时空。

  我不知道也不确定,我如今用灵魄归来,进入一个小狗的身体,面前这个邪神是否还能透过这个身体,看穿我的灵魄。

  绝对力量面前,我不敢露出丝毫破绽,我让身体颤抖,一如真是一条恐惧怕高的狗一样……

  我看见狗的脸映在了邪神的眼睛里,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我心头一紧。便在此时,一只手忽然抓住了邪神的胳膊。

  转过眼去,是面色煞白的谢濯。

  他握住了邪神的手腕。

  “放开她……”

  掷地有声的三个字。

  所有在痛苦中挣扎的雪狼族人,都看向了他。

  有人不可思议,有人还为刚才的疼痛心有余悸。

  哪怕是邪神,也微微挑了眉梢。

  他没料到,还有人胆敢顶着他的诅咒,违逆他。

  而只有我知道,谢濯顶着他的诅咒,过了多少年,只有我知道,他曾为我念完一整本书,与我吵了数不清的架。

  我心中心绪难平,但为了不露破绽,我努力的让自己的情绪压抑,我只装作被举高了,不舒服的模样,在邪神手中挣扎。

  我不能被邪神发现任何异常。

  谢濯看着挣扎的我,抬手要从邪神手中将我夺过。

  可邪神不过轻轻往后一偏,他躲过了谢濯的手。紧接着,我觉得胸腔一紧,脑中瞬间感到一阵迅速的充血,喉咙紧接着传来腥甜……

  「嗷」的一口,我口中鼻腔,涌出鲜血。

  我的灵魄飞快的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邪神……将我这具小狗的身体,捏碎了……

  我的灵识里,好久未出现过的真正的小狗灵魄发出痛苦的哀嚎。

  我的灵魄与这身体相连多年,也对小狗的灵魄感同身受,在极致的痛苦中,我最后看了谢濯一眼,但见他面色震惊,双目赤红,嘴唇的颜色,白得吓人。

  他看着我……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在身体即将破碎的最后一刻,对他晃了一下尾巴。

  「嘭」的一声。

  血水溅出,在冰冷的夜里,终于温暖了他煞白的脸颊颜色。

  我的灵魄在小狗灵魄的哀痛呼喊之中,从这具碎裂的身体里被强行挤出。

  我顺着血水,涌向谢濯,血水留在了他身上,我从他身体之中穿过。

  穿梭的瞬间,我仿佛从他身体里也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谢濯,别伤心,别绝望。

  我没走,我不会离开……

  我灵魄的意识,却难以继续支撑,在这具身体里呆的太久,突然的破碎,让我的灵魄也深受重创。我只得落在了谢濯的身后,渐渐陷入昏沉的黑暗之中。

  当我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唯一感到庆幸的是,邪神,似乎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只是谢濯……

  一天之内经历了这么多的谢濯……

  他该要怎么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我猜不到,我无法抗拒的被黑暗拉拽着,在里面沉沦。

  我仿佛进入了梦境,却又仿佛不是在梦境里面。

  灵魄的意识,远比肉身做梦要离奇许多。

  我仿佛听到了许多呼喊,又仿佛看到了传说中的极乐。

  我意识到,我的灵魄似乎来到了崩溃的边缘,但丝毫没有肉身的疼痛,甚至我知道,若我放弃我拽着的某个不肯舍弃的情绪,我会霎时得到解脱。

  放弃或许真的会比继续下去,轻松很多。

  但我总难放弃,这或许又是传说中被称之为执念和羁绊的东西。

  我在混沌中游走,说不清多少时间,不知挣扎了多久。我甚至忘了我拽着的是什么,但我就是只对着自己不停的说着:别放弃,抓住他。

  终于,混沌消散,光影剥离。

  我作为灵魄,再一次苏醒了过来。

  我没有手,但我在清醒的这一刻,我瞬间便回忆起来了我抓着的是什么——

  是谢濯……

  我以灵魄的形态,一直挂在谢濯的耳后,我一直紧紧抓住的,是他头顶上,毛茸茸的……耳朵……

  他没有感受到我的存在,或者,一直习惯了我的存在。

  此时,谢濯正在路上走着,一步一颠。

  我跟随着他的步伐起起伏伏,本来苏醒的喜悦,在这一刻,带上了一点哭笑不得。

  谢濯,你看,我哪怕在昏睡,我也没有离开你,只是不知道这些年,你耳朵痒不痒……

  我松开了谢濯的耳朵,飘到了空中。

  但意外的是,谢濯却忽然停住了脚步,他耳朵动了动,忽然抬头,往空中张望了一下。

  我一愣,看着他。

  他当然看不见我,只是无意识的抬手碰了一下耳朵,随机继续迈步向前了。

  灵魄……邪神都感受不到,他应该也是感受不到的吧?

  我继续跟上前去。

  久违的,作为一个灵魄飘在谢濯的身边。

  我不知道在我昏睡的时候,谢濯的时间过了多久,但我明显感觉到他跟之前不一样了。

  虽然耳朵还在,身后的尾巴也有,但不似幼年,也不似少年,他的神情沉稳了太多,这一下与我记忆中的谢濯,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了。

  我随着他,一直走到了冰湖上,直到他停在冰湖边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刚才我们经过的那个地方,原来真的是雪狼族的聚居地。

  为了确认,我又飘回去看了一眼。

  冰雪森林还是冰雪森林,雪还是依旧纯白无暇,只是雪狼族聚居地中,帐篷少了许多,这里与我第一次来时见到的场景全然不一样了。

  在无人在帐篷外教导小孩,也没有忙碌的大人们。

  以前,哪怕他们要每天去给谢濯供奉魂力,但他们自己的生活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如今……

  这里却像是变成了一个……

  荒村……

  雪狼族,是真的被耗干了……

  我看了一眼谢灵与渚莲所在的帐篷。

  那个帐篷还在,只是比之前更加灰败不少。无心生活的人,自然也没有心情收拾自己的居所的。

  我正想着,林间忽然起了一阵风。

  想来又是夏天了,又到了外面夏花被吹进冰雪森林的日子,只是这一次,再无小孩在林间追逐夏花,偶尔走过的一个雪狼族人,双目麻木又冷漠,根本无暇看这森林中难得一见的艳丽,撩开帐篷的门帘便钻进去了。

  我想,我是真的昏睡了不少时间……

  我又飘回了谢濯身边。

  冰湖上,谢濯独自一人坐着,一如小时候很多次一样,都这么孤独的呆在这个地方。

  我从他身后飘过去,看见他怀里拿着一根像破旧木棍一样的东西在手中把玩。

  我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不是我的假腿吗!

  这是我做狗的时候,谢濯给我做的假腿啊!

  他还留着……

  我望着谢濯,满目心疼。

  只是,我现在再也无法变成小狗去陪伴他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依旧好看,却失去了以前的清澈。

  我左右看了一眼,看见了空中的夏花,此时别无他法,我只得寻了一朵大大的花,一头撞进去,想如同他小时候那样,借着夏花给他安慰。

  进入花很容易,操纵花穿过谢濯的耳畔飞到他的怀里却费了点功夫。

  但我都做到了。

  我又像以前一样,「噗」的一声落到他的怀里。

  他也如以前一样,愣了一下。

  但神色却并没有多少变化。

  他一手仍旧拿着那只颜色都变了的假腿,一手握着我所在的夏花,他看着我,倏尔开口:“仪式近了。”

  什么仪式?

  我没明白,但我却很着急,我不想让他多说话了,他会疼的。

  但谢濯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疼痛,就像我与他成亲的那五百年里一样,我知道他不喜欢说话,却从不知,他说话真的会有如剜心之痛。

  “我偷听到谢灵说,要趁仪式时,将我与邪神一同杀死。”

  他说出这句话,我瞬间便知道这个仪式,是什么仪式了。

  谢濯长大了,身躯成熟了,是邪神要夺取这个身躯的仪式。

  而谢灵……还是没有放弃。

  她还想杀了邪神,包括献祭谢濯……

  我从花的角度,看向谢濯,只觉他说这话时,神色平静,毫无波澜,一如从前,沉稳得似乎没有情绪。

  “我也是这样想的。”谢濯如是说。

  一如我之前在昆仑的时候,问他吃甜还是吃咸,走左还是走右。

  似乎他说的,并不是一句要献祭自己的话。

  他另一只手在那旧木棍上摩挲了两下。

  “明日便是仪式了,都结束了。”

  他将那小木棍收到了怀里,随后又看向了我,他轻轻拨动了一下花瓣,对这夏花开口,似在给这世间留下最后的语言……

  “多谢你,最后带来幸运给我。”

  作者有话说:

  多谢你,施舍偏爱于我;

  ——

  初一当然是要更新呀!!

  大肥章献上!

  我本来打算写到一半的时候就先更新的,但前面那一半实在太惨烈了,大过年的……我就往后面多写点吧——



第62章 …第 62 章

  别害怕,别放弃。

  明日便是仪式了?

  这是万万没想到的。

  我从黑暗沉浮中醒来后,竟会直接来到「仪式」的前一天?

  我毫无准备,但这事情本来就不需要我准备什么。

  这是在我遇见谢濯之前,他身上就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现在这个灵魄之体,能做的只有旁观。

  我陪着谢濯回到帐篷,我看着在帐篷里静静打坐的谢濯,心里想着,这些年他又经历了什么,才能练就出哪怕明日赴死,也能坦然处之的平静。

  一直陪他到夜幕降临,「明日」越来越近,我忽然听见帐篷外面,荒凉死寂的雪狼族聚居地里有脚步声传来。

  我好奇,是谁在明日来临之前还有异动,我飘了出去。

  但见谢灵帐篷那个方向,隐隐有人影在往远处走去,我心觉奇怪,跟了上去。

  离得近了,才看见往远方走的竟然是谢灵和渚莲。

  渚莲这些年看着身体养的比之前好了些,虽然还是瘦弱,但身高已经长了起来,他拉着谢灵往前走着。

  谢灵却看起来一副形容枯槁的模样。

  谢濯不是说,谢灵还想在明日邪神夺取躯壳的仪式时,杀了谢濯与邪神吗?

  她现在,怎么一幅要逃跑的模样?

  “渚莲,我走不动,你去帮我寻药。”谢灵扶着一棵冰雪树干,停住脚步,她在月色下,眉目温柔的看着渚莲,手指在渚莲掌心一笔一画的写着字。我飘过去,跟着一笔一画的看,勉勉强强认出来了她在写什么。

  “你去寻药,再带回来。”

  渚莲看起来有些心急,他望了望远方,又回头看谢灵,手指也在谢灵掌心写着:“采药处远,我一去一回,需到明日,你身体……”

  “我撑得住。”

  “明日邪神仪式,留你一人在此,我怕有意外,阿娘还是随我一起,采了药,你吃下,我们一起回。”

  谢灵闻言,仿似觉得好笑:“你记错了,仪式在后日。”

  渚莲一愣……

  我也是怔愣了一下。

  “可……”

  “我很累,你去,让我歇歇,别耽误了后天。仪式时,不知有何事。”

  渚莲默了片刻,终是点了头。

  渚莲松开谢灵的手,转身要走,谢灵看似要放手,却在最后一刻又抓住了渚莲的指尖。

  渚莲不解,回头看向谢灵。

  谢灵望着渚莲,她眼中神色,难言的复杂,但到末了,只化为一个唇角的微笑,她嘶哑着声音,开口说道:“也别太着急,注意安全。”

  似乎太久没听到谢灵的声音,渚莲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

  谢灵到底是放了手,看着渚莲的身影消失在了冰雪森林里。

  过了许久,完全看不见渚莲了,谢灵才终于放下了扶助冰雪树干的手。

  她站直了身体,面上的苍白与枯槁又消退了几分,好似刚才的虚弱,有一半都是演出来的。

  我明白了,她是想让渚莲,错过明日的仪式。

  她把渚莲……放走了……

  我如今也才想通,为何老秦带我见那渚莲时,他会说是“谢濯强行引邪神灵魄入体。”还说“那日,我恰逢外出。”

  渚莲的外出是被引导的。

  他以为后日才是仪式,所以明天他回来,看见邪神入体的谢濯,他会以为是谢濯强行引入了邪神灵魄!

  是谢灵……有私心……

  谢灵脚步沉稳的往雪狼族的聚居地走去。

  她神色坚毅,再无犹疑与温情。她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也做好了杀死谢濯的准备,她唯一心软的,是她与所爱之人生下的那个孩子。

  她把自己作为母亲的所有情感都给了渚莲。

  我知道其中缘由,但也因此,更加心疼谢濯,在母亲的选择里,他从没有被选择过。

  我心情沉甸甸的回了谢濯的帐篷,飘进去的那一瞬间,我看见谢濯,我愣住了。

  因为此时的谢濯是睁着眼睛的。

  他垂眸看着地面,身后的尾巴和头上的耳朵没有丝毫的晃动。

  现在的谢濯灵力到了什么样的地步,我很难去预测,但作为邪神即将要拥有的躯壳,我想,这么近的距离,他的五感,至少能感受到渚莲的离去。

  他应该猜到了谢灵做了什么。

  他静默着,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宛如一尊已经修好了不动心法的佛。再不为自己的求不得而心绪波动。

  明日,到底还是来了。

  伴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而来的,是一股浓烈到让我无法忽视的邪祟之气。

  在这世间最清净的地方,邪祟之气还是凝成了一条绳索,从谢濯的帐篷外探了进来。

  邪祟之气在谢濯面前停下,在最中心的绳索外为飘散的气息很快就被空气中的洁净撕碎,但那绳索不为所动。

  只有源源不断的,巨大的邪祟之气的支撑,才能在这样的环境里,保持这个形状。

  我想,这些年里,除了谢濯,邪神本尊也已成长了不少。

  打坐的谢濯睁开眼,平静的看了眼脚下的黑色绳索。

  他放下脚,便在放下的一瞬,黑色绳索便当即顺着他的脚,如藤蔓爬上,直到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其中!

  紧接着,绳索拽着谢濯,飞快的向外而去。

  我一惊,连忙追了上去。

  跟着绳索,一路风驰电掣般飘到了那冰湖之上。

  这是雪狼族族长召回邪神的最初的地方,邪神又带着谢濯,来到了这个地方。

  他想要在这儿,获得自己的身躯,以示自己,重临人世。

  这个仪式,没有任何雪狼族的人在,他似乎并不需要布置和见证,或许他认为,当他拥有身躯的那一刻,全天下的人,都为成为见证。

  我又一次看到了邪神。

  这一次,或许是最接近他本尊的一次。

  无相无形,他所依托的那个雪狼族族长的身体,已经完全腐坏消失。

  如今只留下了一具被黑色的邪祟之气操控的骷髅头骨,唯一刻在骨髓里面,清晰可见的是那头骨中间,一粒黑色的凹陷,所有的邪祟之气,都是从那个点,散发出来的。

  邪祟之气在头骨外围形成火焰一样的形状,将头骨包围,在火焰外围,链接着的邪祟之气凝成的绳索就这样缠绕着谢濯的身体,将他拖在空中。

  外围的邪祟之气不断的被冰湖之上洁净的力量撕碎。

  谢濯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邪神。

  冰湖静默,邪神无声,谢濯也没有任何言语。

  便在这极致的死寂之中,黑色的邪祟之气开始涌动,放肆那黑色的火焰被燃烧得更加激烈一般。

  捆缚住谢濯的绳索长出了了更多的分支,所有的分支伸向天空,却又在高处猛的回落,汇成一股黑气,犹如针一般,直刺谢濯的眉心。

  谢濯仿佛瞬间统计,他面色煞白,但还是紧咬牙关不发一声。

  邪祟之气从针尖注入谢濯的眉心,谢濯皮下开始出现蜿蜒的黑色经络,从额头至面颊,再向颈项……最后,蔓延全身。

  伴随着谢濯浑身的经络的变黑,白色头骨上面附着的邪祟之气越来越少,它们都通过绳索,不断的涌入了谢濯的体内。

  我看着谢濯,我似乎以灵魄之体,感到了锥心之痛。

  我想帮他,可我只感到了自己的无力。

  终于,最后一缕邪祟之气通过眉心的针进入谢濯的身体,他身上的绳索也全部隐入了谢濯的皮肤。

  他闭着眼,漂浮在空中。

  我不知道现在这个身体里在经历什么,我只见在邪祟之气消失的这一瞬间,一记银光从旁边的冰雪森林之中射出,箭刃不偏不倚,正中谢濯的心口!

  我几乎要喊出声来,但下一瞬间,四面八方的银光,铺天盖地而来,无数箭羽带着雪狼族的灵力,从谢濯的身体里面穿过。

  每一箭都狠狠的将谢濯的身体穿透。

  而他就像一个箭靶没有反抗,没有躲避。

  他被无数的箭穿透,直至箭雨停了下来,他依旧飘在空中,甚至没有留下一滴血来。

  此时,冰雪森林里,陆陆续续的走出了雪狼族的人。

  谢灵为首,他们手中都握着弓箭,他们看来是早就谋划好了,决心在今日,当邪神进入谢濯身体的那一刻,就将谢濯诛杀,他们想让谢濯和邪神,都死在这一刻……

  但是……

  我知道结局……

  「嘭嘭」两声,宛如心脏跳动的撞击声在冰湖上响起。

  几乎被射成箭靶的谢濯的身体,在这时候动了起来。

  他慢慢抬头,脊椎骨咔咔归位的声音听得人牙酸,他慢慢睁开的眼睛,眼睛布满黑色,眉心,一粒黑色的印记,正在慢慢成型。

  所有人看着他,眼中不约而同的露出了绝望。

  「谢濯」没有动,而在他身上,所有穿透他的箭,却都慢慢的退了出去。

  箭羽退出后,他身上的伤口,便被邪祟之气填补,飞快的复原。

  那些箭羽,便如同破铜烂铁一样,从空中稀里哗啦的掉落在冰湖湖面之上。

  “蚍蜉撼树。”

  他口中,吐露了四个字,而在下一刻,当他要抬手的那瞬间,他却僵住了。

  阳光下,在谢濯的身体上,有无数灵力汇聚而成的丝线,将他捆缚。方才丝线隐藏在黑气之下,所以无人看到。

  如今,邪神被这丝线束缚动作,才让众人与我都看了清楚。

  这是……

  谢濯做的?

  他在被邪祟之气拉到这里来的时候,做了这个东西捆住自己,以便自己被夺去躯壳之后,被雪狼族的人杀死?

  他……想助他们一臂之力。

  “趁邪神还未适应身体,杀。”谢灵冷漠开口。

  众人再提杀意,只是这次,众人皆弃了弓箭,纷纷拔剑出鞘,顿时蜂拥而起,扑向谢濯。

  而在被所有人围攻的邪神,却不慌不忙,只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丝线。待得他身影被众人淹没,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传来。

  众人一击之后,邪神终于从空中落到了地上,谢濯的身体被砍得一片模糊。

  每个人身上都沾上了谢濯的血液,只是……

  血液是黑色的。

  众人围着地上看似已经破败的身体,不敢挪开眼睛。

  而当邪祟之气再次从那具身体里溢出的时候,终于有人绝望得连刀都握不住了。

  邪神是杀不死的,他们意识到了这件事情。

  有人转身要跑,却在要跑的那一瞬间,直接被一团黑气拧断了脖子。

  「谢濯」的身体在众人之间站了起来。

  他眉心黑点散发着诡异的光芒。他身上的丝线,在刚才的砍杀之中已经被斩断,只是他的身体愈合了,那灵气丝线却再没有愈合。

  邪神终于操控身体,抬起了手来:“这躯壳,你们雪狼一族养的很好。”他抬起了指尖,却见方才被黑血沾过的人,此时神情渐渐变得不对。

  黑色的血都钻入了他们的皮肤。

  他们浑身的经络也开始变黑,有人双目已经完全成黑色。

  冰湖上,雪狼一族的哀嚎不绝于耳。

  包括谢灵,她身上也溅到了血液,她看着黑色的经络从手腕爬上她的手臂,谢灵一言未发,直接抬手去了自己一臂。

  但也已经晚了,一条经络从她肩上,蔓延而上,爬上了她的太阳穴,渐渐入侵到她眼睛里面。

  她望着「谢濯」恨得咬牙切齿。

  邪神却在微笑:“你们将,永远随侍于吾。”邪神抬手,他欲缓缓挥手,发出他的号令,但在他抬手的瞬间,他的手腕,停在了空中。

  四周的邪祟之气,仿佛暂时停止了对每个雪狼族人的进攻。

  邪神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你还想反抗?”

  话音未落,他倏尔神情一变,整个人仿似脱力一般,直接跪倒在地。

  是谢濯,还在他的身体里,没有放弃。

  就像我那时在不死城,被邪祟之气入体,他对我说的最多的就是,别害怕,别放弃。

  他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

  只是……

  我看着现在的谢濯,看着他面色苍白,唇角颤抖,鬓上冷汗,如雨狂泻。

  我在梦里对抗过邪神,我知道,这有多痛苦,我也知道,此时的谢濯,只会比我煎熬百倍。

  但他依旧,克服恐惧,没有放弃,直至……

  双眼清明……

  作者有话说:

  过年事情太多了,更新慢了,没什么好说的,就给大家表演一个跪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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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 63 章

  以杀戮,成救赎。

  谢濯清醒过来了!

  与此同时,他头上的耳朵,身后的尾巴也渐渐化作光点,犹如夏夜萤火虫,飘散而去。

  他在自己身体里面战胜了邪神,夺取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同时也终于结束了他漫长的成长期……

  成长期,只是他们雪狼族的铺垫,成长期结束之后,个人造化才真正开始。

  谢濯此前接受的供奉让他的基础远超常人,我想,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在日后,以妖之身,举起神器盘古斧,一次又一次的劈开时空……

  而此时,我根本来不及为谢濯的成长而感到开心。

  他清醒之前,邪神已经将自己的邪祟之气注入了雪狼族每个人的身体里面。

  所有人都开始变化了,有人变成了邪祟,有人甚至直接化为了毫无理智的伥鬼,他们在自己族人的身上开始撕咬!

  血肉模糊、黑气四溢……

  整个冰雪森林仿佛已成炼狱。

  谢濯捂着自己的头,他显然刚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神智尚且有些模糊,我看见一个浑身冒着黑气的雪狼族人扑向了谢濯!

  我以为他已经失去了理智,要对谢濯动手,但我却见他只是颤抖着身体,死死的抓住谢濯的胳膊,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杀了我!”他嘶喊出声,仿佛将这些年的怯懦、惊恐、疼痛都爆发在了这句违背邪神诅咒的话语里:“我不要这样!杀了我!”

  谢濯看着他,刚恢复清明的眼睛便装入了这残破狼狈的面容。

  他愣在原地,一时之间,好似忘了动作。

  而就是那人的嘶吼与哀嚎,仿佛唤醒了所有雪狼族人内心深处最后的理智。

  “杀了我!”

  “我不做邪神随侍!”

  “我不想再被掌控!”

  “杀了我!”

  “谢浊!”

  但凡还能掌控自己的人,都在嘶吼,已经化作伥鬼的人,眼角也全是血泪。

  伴随着最后一句呼喊谢濯名字的声音,谢濯拔出了那人身侧的剑,对着他的颈项,一剑刺下。

  剑术利落,一招致命。

  黑色的邪祟之气从他的口中混着鲜血涌了出来。

  谢濯的手上沾染了鲜血,邪祟之气也飘过他的眼睛,他握住剑柄的手在颤抖,指关节在血色衬托下,显得更加的苍白。

  我在一旁,望着谢濯,我看见他唇角紧抿,也看见他额间青筋凸起,我还看见,被他刺穿咽喉的人,最后用唇形,无声的对谢濯说了三个字。

  “谢谢你……”

  这大概是这辈子,他得到的第一句感谢。

  谢濯拔出剑来,鲜血喷涌间,死去的那人直接化作一团黑色的邪祟之气,然后被冰雪森灵的洁净气息瞬间撕碎。

  霎时间,一条性命,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团炭黑的痕迹。而就连这痕迹,也在被冰湖慢慢抹去。

  谢濯没有时间悲悯,他横剑一甩,甩去刃上鲜血,他抿着唇,坚定着目光,走向面前的族人。

  手起刀落,血影翻飞。

  一场可谓是屠杀的战斗,没什么人反抗,只有零星的伥鬼,被邪祟之气驱使着,扑向谢濯,而他们又在谢濯的剑下,得到了解脱。

  我看到了好多人,好多人在最后那一刻都对谢濯说——

  「谢谢」。

  这或许是这么多年来,雪狼族的人对谢濯最温柔的一天。

  但或许,也是最残忍的一天……

  这好像是一场杀戮,又好像是一场救赎。

  我感到一股悲泣从我灵魄深处涌了出来。

  我看着染血的谢濯,没有耳朵没有尾巴的他,与那个和我成亲的谢濯,同样的谢濯……

  我看着这样的他,感到说不出的悲伤。

  我恍惚间想起了之前,我在斩姻缘行动时,去山洞见到谢玄青。

  谢玄青对我说:“我是雪狼妖族。”

  “我也如传闻所说,灭全族,杀至亲。”

  “我的过去有很多不不堪。”

  我闭上灵识,无法再看,我没想到,他口中的传闻与不堪,竟然如此的残忍与惨烈。

  他本来是个孩子。

  一个想种活夏花的孩子,想养小狗的孩子。

  可他为什么,在这里,以杀戮,成救赎。

  不知过了多久,白日已过,连天边的月亮也露了头。剑刃斩断皮与骨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我打开灵识,但见谢濯最后的剑刃,指向了谢灵的颈项。

  但他的剑尖却停在了谢灵的颈项前。

  血仿佛还带着温度,一点一滴,落在谢灵的脖子上。

  谢灵眼中,眼白已经浑浊,但她似乎还保存着最后一分理智:“杀了我,然后自尽。”她平静的对谢濯说着。

  “好……”

  谢濯也十分平静的应了。

  这分平静,一如小时候,他亦步亦趋的跟在谢灵的身后,不哭不闹,和她一起走回她和渚莲的家,然后停在自己该停的位置,站上许久,再默默的回去。

  谢濯没有犹豫,送出剑刃,但在剑刃即将刺入谢灵颈项前的那一刻,谢灵微微往后挪了一下,她有些不安的看了眼远方。

  “我听到他脚步声了,他回来了。”

  谢濯眉头微微一皱,我看见他眉心黑点,有黑气忽闪而过。

  “留下渚莲。”谢灵瞪向谢濯,“无论发生什么,留下他。”

  谢濯唇角微抿。

  远方,冰雪森林外,传来了渚莲的呼喊,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声音飞快的在向这边靠近。

  “答应我!”谢灵哀泣的望着谢濯,“看在我给了你性命的份上。”

  谢濯指尖握紧剑柄,出剑的瞬间,我听到他应了一声:“好……”

  剑入咽喉,谢灵必上眼睛,化作黑色的邪祟之气,被冰雪森林的洁净气息撕碎。

  “阿娘!”

  冰雪森林外,嘶吼传来。

  谢濯甚至都没有往那边多看一眼,抬起剑来,放到了自己的颈项边,眼看便要斩了自己的颈项,忽然之间!渚莲扑了上来。

  “谢浊!我要你死!”

  他怀揣着巨大的仇恨,身侧仿佛有诡异的气息漩涡涌动,空气中本来被撕碎的邪祟之气,竟然在他这气息的带动下,一点一滴的飘向他。

  是渚莲的恨意!聚拢了邪祟之气!

  便是这聚集的邪祟之气仿佛影响了谢濯身体里的邪神!

  谢濯眉心那黑点闪出一道细微的火焰,谢濯手上的动作猛的顿住,他咬牙,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在挣扎,要将这剑刃送入自己的脖子,但此时渚莲已经扑到了谢濯身前。

  谁也没有料到!那黑点却是闪出了一簇针一样的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了渚莲的眉心。

  钻入渚莲眉心的黑色闪电迅速炸出一团气焰,谢濯与渚莲同时被气息弹开。

  谢濯方才与邪神灵魄斗争,而后斩了一族之人,似乎已经耗尽灵力,他摔在地上,许久未曾站起来。

  而另外一边,渚莲摔在地上之后,浑身被黑色的邪祟之气包裹着,他捂着脑袋,仿佛痛苦至极。

  “不……杀……啊!”他陷入了极度的痛苦和混乱当中。而显然,邪神并不想在此处久留。

  或许,在方才与谢濯争夺身体的过程当中,他也已经元气大伤。

  他操控着渚莲的身体,踉跄着,往远方奔去。

  谢濯想去追,可到底是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没有了邪祟之气的支撑,他之前受的伤似乎有些反复出来。

  他趴在地上,手中握着的剑,却一直久久没有放开。

  谢濯与邪神的第一次交锋,谁胜谁负难定。因为,此时世上还无人知晓,邪神是怎么归来的,谢濯今日,哪怕自尽,恐怕也无法彻底斩杀邪神。

  我飘到了似已昏迷的谢濯面前。

  我以灵魄,贴着他染血的脸颊,沉默的,无形的陪伴着他。

  我知道,从这时起,他的征程,或许才要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

  雪狼族前史的篇章这里结束了!

  下一章要开启不死城前史篇章了!

  下个篇章也不会太长,离完结越来越近!

  希望三月份之前,我能完结(做个梦,完结不了就在三月份里面完结吧!)



第64章 …第 64 章

  你好啊,我们又见面了。

  不知谢濯何时会醒,我便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七天之后,他身体似已复苏,这才悠悠转醒。

  他醒来之前,先前那一天的杀戮已经全然不见痕迹了。

  连印在地上的炭黑痕迹,也被冰雪森林的洁净气息给清洗干净。

  这片土地,依旧圣洁得一尘不染,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谢濯苏醒之后,他在原地坐了许久,打量四周,他似乎觉得这一切都好像一场梦,神色里透出一些茫然。

  过了好一会儿,他接受了现实,垂下了眼眸,在他即将站起身的时候,他怀里似乎有东西「叮叮」的响了两声,声音清脆。

  谢濯摸向怀里,随机从衣服里面抓了一把东西出来,那是……一堆晶莹剔透的……小石头?

  我飘到谢濯手上,仔细打量,好半天,才终于通过上面的纹路,看出这是什么!

  这不就是我做狗时的假腿吗!

  只是这个假腿好像在之前的混战之中碎掉了,然后又不知为何,现在变成了一堆晶莹剔透的小石头。

  这石头简直与这冰湖的看起来一摸一样,它难道……还能被这冰湖给同化了吗?

  可之前雪狼族在这里聚居,他们的帐篷插在地上,也没有被同化呀……

  亦或者说……

  我倏尔想到,来这边之前,将死之际的渚莲曾说过——在我与谢濯第二次穿梭时空时,谢濯有一段时间是与我分开行动的。

  在那段时间里,谢濯为了让夏夏和谢玄青彻底遇不见,于是进行了一系列的谋划。

  在谢玄青对战渚莲的那一天,谢玄青与渚莲打到关键时刻,扮成黑衣人的谢濯忽然发难,让谢玄青坠落悬崖,谢濯再对战渚莲。

  而恰是因为谢濯在暗处偷袭了谢玄青,所以让邪神有了喘息之机,邪神这才用渚莲的身体,使用了抽取山河浊气的术法,重伤谢濯。

  最后,谢濯还是战胜了邪神,封印了渚莲。但那一次,他亲眼见过了邪神使用术法,于是悟到了邪神力量的来源和能重回世间的原因——

  抽取山河之间的浊气,炼化成他的邪祟之气。

  也就是在那之后,谢濯才会带着我,去不死城,回雪狼族冰湖,然后吸天下邪祟之气,还于山河,从而解了天下之困……

  我望着谢濯怀里由木棍变化的石头,陷入了沉思。

  这小木棍不会被冰湖同化,因为其他东西也没被同化,唯一可能的,就是邪神,抽取了小木棍里面的浊气。

  在邪神逃脱谢濯身体时,谢濯眉心处现了针一样的黑色闪电。

  那时候,我以为是渚莲恨意聚拢的邪祟之气导致的。现下想来,这更像是……邪神在谢濯分神的时候,动用了自己的术法!

  他将这小木棍中的浊气吸去,所以小木棍变成了冰湖一样的石头。

  而邪神则以这微弱力量,打破了谢濯对他的桎梏,然后钻入渚莲的身体里面,逃了出去!

  这小木棍!

  这小木棍就是邪神如何重归人世的证据!

  想通此事,我有些欣喜雀跃。

  之前昆仑蒙难,诸神合力将我灵魄送回过去,本是想让我回到我与谢濯和离之前,阻止和离的发生,然后告知谢濯,邪神重归人世,是因为他借助了这片土地的山河之力。要想杀邪神,只有让邪祟之气重归山河。

  但主神们送我回来时,出了差错,他们将我送到了谢濯的童年,我这才会陪他一起走过这些年。

  我之前一直无法找到合适的身体,无法与谢濯以人的模样沟通。

  而且,哪怕找到了合适的身体,我恐怕也无法让谢濯相信我……

  事关邪神,如今的谢濯不认识我,我也拿不出证据,证明我说的都是真话。

  而如今,这小木棍可以佐证我的话!

  谢濯那么聪明,邪神从他身体里面逃走的时候,他说被渚莲分了神,才没注意到这异常。

  他只需要旁人点他一下,他便能想通里面的关节!

  就像之前的谢濯一样。

  我如今,只需要找到一具身体,然后站在谢濯的面前,将真相告诉谢濯。

  说不定……

  谢濯现在就可以解决邪神了!将天下邪祟之气,都还回这片土地里,让邪神灵魄滚回他的深海封印之中。

  我心中雀跃,围着谢濯转了起来,只恨我的灵魄能在地上写出几个字来。立即将真相告诉他。

  但我的灵魄还没那么厉害,我围着他转,甚至连他吹动他鬓发的风也无法激起。

  我只看着谢濯,他对着怀里变成石头的小木棍沉默了许久,随后他带着破碎的石头,一步一步离开了冰湖。

  他走回了自己的帐篷。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雪狼族一族,已经灭了,帐篷还在,可全部无人居住,连最后的生气都完全消失。

  谢濯面无表情的将石头带回了自己的帐篷。

  他在自己常年睡觉和接受供奉的帐篷下挖了一个小小的坑,然后将所有的石头都放进了坑里。

  “邪神借渚莲的身体逃了。”他对着那一堆碎石说,“我要去追他,想办法,将邪神引回我的身体,然后自尽。”

  谢濯你不用自尽!

  只要让所有邪祟之气重新回归这片土地,就能消灭他了!

  我在他身边转着。

  现在天下的邪祟之气还没有那么多,咱们只要抓到渚莲,然后联合各山主神,把所有的邪祟之气都还回去!我们就能消灭邪神了!

  你不用死,不死城也不用建!这个世界,会比之前更好!

  可他听不到我的话。

  他对着碎石看了许久,终于抬手。

  我以为他要将所有石头掩埋,但他却从里面挑出了最圆润的一颗。

  那是原来假腿上面,狗爪爪的那一截。

  只是经过时光的流逝,在谢濯经年的抚摸中,它变成了圆圆的一截。

  谢濯在武中扫了一眼,随后将缝棉被的麻绳抽了出来,在石头端头穿过了小小的一截。

  他将石头戴在了脖子上。

  当这块石头上了他的脖子,我陡然间发现!

  哦!

  这块石头,原来就是这块石头!

  这块带着内里蕴含着幽蓝光芒的白色的石头,原来!是它!是我的假腿假爪啊!

  我怔怔的看着谢濯。

  直到他将所有石头都掩埋了起来,然后站起了身。

  “小狼,若真有阴司与来世,你……”

  他目光清浅,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在提到小狗时,双眸依旧如被清水洗濯过一般,一尘不染。

  他轻声呢喃:“你等等我吧。”

  他还想再见那条唯一陪伴过他的狗狗一面。

  可,不用阴司与来世啊……

  我看着这样的谢濯,急的快哭出来。

  你不要一心赴死,你不要这么恳求,我会等你的!我一直都在等你!

  谢濯起身离开,出帐篷。

  我连忙跟着他身边而去。

  他迈步向前,这一次,他走过了真正空无一人的雪狼族聚居地,走过了冰湖,然后走出了冰雪森林。

  我很难去体会,谢濯此时此刻走过这些熟悉的地方是什么感受。

  我只见他目光果决,脚步坚定。

  除了那块石头,谢濯什么都没带,孑然一身,就这么离开了故乡,决绝得没有回一次头。

  冰雪森林外的世界,我是去过的。

  在刚来这边的那前三年,我急于寻找到一具可以与我灵魄契合的身体,我在森林外的北荒飘了许久。

  整个北荒的地势都趋于平坦,唯一有一座山,便是主神霁掌管的鹊山。

  那也是整个北荒离雪狼族聚居地最近的主神庇护之地。

  那时候,北荒还没有建立不死城,外面有城镇,集市,除了没有昆仑那样的巍巍大山,这边的人与昆仑的人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只是,这一次,我随谢濯出来,却发现了冰雪森林外,已有些不同。

  冰雪森林外,飞禽走兽都没了,路上一片死寂。

  我们路过一个荒村,却发现这个村落荒得十分奇怪。这里的人们,离开之前,显然是经历过一场突如其来的,仓皇的战斗。

  我们在路过好几户人家时,从他们塌了的院墙里,看见,那些桌上放着饭菜和碗筷。

  看里面饭菜的腐烂程度,这村落不过才出事几天。

  我猜,是渚莲将邪神带出来,引起了祸端。

  仿佛是要印证我的猜测,谢濯在走过一个巷子的时候,一只伥鬼忽然从里面扑了出来!谢濯侧身躲过,手中魂力凝成长剑,赶紧利落的斩断了伥鬼的颈项。

  伥鬼便在空气中冒出一团黑烟,消失不见。

  而紧接着,谢濯看向一旁的小巷,巷中,有我熟悉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我追着谢濯的目光看去。

  但见黑暗的小巷中,全是正在互相撕咬的伥鬼,他们身上都还穿着村民的服装。应当都是这村子里的人。

  谢濯微微垂下眼眸,在伥鬼都转头看向他的时候,谢濯沉默的走了进去。

  杀戮对他来说好像渐渐变得熟悉。

  解决完村落的所有伥鬼,谢濯离开了村落,但……

  这只是一个开始。

  越来越多的村落,都变成了这样。

  谢濯在北荒寻找渚莲,通过各种各样的蛛丝马迹,但每一次,他赶到时,都完了一步。

  因为他只能追寻,根本无法预测被邪神操控的渚莲下一个地方又要去哪儿。

  而我跟在谢濯身边,也一日比一日交集。

  我想要尽快找到一个与我灵魄契合的身体,但我若跟着谢濯追寻渚莲,他这到过的所有地方,别说人了,就是连还有理智的邪祟都是没有的!

  全是一群失了理性的伥鬼。

  眼看着邪祟之气越散越多,要除去所有的邪祟之气越来越难,我终于下了个决心。

  我得暂时离开谢濯,先去安全的地方,找到一个身体,然后再来见他。

  我没有耽搁,单方面的和谢濯道了个别:“谢濯,你好好等我,我这次一定好好的来找你!”

  言罢,我便离开了。

  我离开时,或许是我的错觉,也或许是微风正好吹过了他的鬓发,我回头留恋他,却看见他也看向了我的方向。

  仿佛是在用目光送别我。

  但很快,他又转过了脸,仿佛刚才的转头,就是一个巧合。

  我飘走了……

  我打算去鹊山。

  鹊山有主神霁的守候,我若是邪神。此时此刻,我断不会往有主神所在的地方去。

  那里肯定还是安全的,肯定还有许许多多神智清醒的人。甚至,还有许多修仙者,在那边,我定能更快的找到与我灵魄契合的人。

  临近鹊山,我看见鹊山已经在山下建好了一座高高的城门,城门前,各种背着包袱、拖家带口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在等待入城。

  我记得,在我游历北荒的那三年里,我也来过鹊山,那时候的鹊山,因有主神庇佑,在寒冷的北荒,山上却如春季般生机勃勃,山樱花开了遍野,山前更无城门,所有人皆是来去自由。

  而如今……

  我飘向满面愁容的人们,果然听见他们在讨论,北荒最近出现的灾祸。

  他们还不知道是邪神的邪祟之气作祟。毕竟,在如今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认为邪神已经被诸神封印在了海底。

  他们以为是疫病,又或者是世上又出了什么大妖,正在北荒作恶。

  他们都是来寻求鹊山庇护的,但显然……

  我看了一眼高高的城墙,城墙上站满了守卫的军士,在城墙门口,还有一层层的关卡,有鹊山的守卫军正在一遍又一遍的检查进入的人,登记、盘问、检查一样不少。

  鹊山是知道他们正在面临什么。

  至少,主神霁是清楚的。

  我灵魄之体,不受阻碍,探了情况之后便没再多留,直接进了鹊山。

  我在鹊山里面不停的搜寻,可寻找一个灵魄契合的身体以前不容易,现在也不容易。

  一连小半月的时间过去,我没日没夜的找,可还是很难找到那个人。

  随着我越来越焦虑,连我自己都发现,我的功利心已经完全大过了共情的情绪。

  只想满足自己私欲的时候,是无法被他人接纳的。

  我又不是邪神,不可能硬来。

  思来想去,我决定不在鹊山里面试了。

  我听说,主神霁带着一队人马已经出了鹊山,正在鹊山之外寻找罪魁祸首,也在救更多的人。

  我曾是昆仑的守备军,我想以我现在的状态,在外面兵荒马乱里,我可能更有机会遇到那个有缘人!

  我跟着要去外面送信的军士,一路疾行。

  许是我灵魄已经历练久了,如今变得更强壮也更会利用这天地间本来就有的魂力,我勉强跟上了军士御剑的速度。

  不一会儿军士在一个村落的上空放慢了速度。

  我跟着他,向下张望着,破开云雾,我很快便看到了下方的一群人!

  主神霁一袭白色衣袍,站在灰暗之中,简直不要太扎眼!

  此时,主神霁与军士们的身前正有一群面容狰狞的伥鬼,而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些瑟瑟发抖看着尚且正常的村民。

  空中的军士口中唤着:“神君!”便一头扎了下去。

  我也跟着冲下去,倒没急着往主神霁身边凑,我在他身边的军士里钻来钻去的搜寻。

  戒备、坚定、敢于赴死……我在这些军士身上都看到了这些特质,我往他们每个人身上去撞,可还是无一例外的失败了。

  到底要怎么才能与一人灵魄契合啊!

  我疯狂回忆着当初和小狗契合的那个时刻,我同情他被母亲抛弃我想到了谢濯,只那一个点,小狗变接纳了我。

  但显然,要进入一个人的身体,更加的困难,要真正的理解与共情一个人,并不是这一时半会……

  我正想着,忽然之间,在所有军士的身后,有个男子猛的一声大叫。

  我立即看了过去,但见那男子额间尽是黑色的经络,经络不停的往他眼睛里钻!他是被邪祟之气入体的人!但刚才没有发作,现在发作了!

  这里面全是村民,无人可以抵抗邪祟,而主神霁与军士们都在前方对战伥鬼无法分神。

  村民们惊恐呼喊着,但有人已经受了伤,身体只能艰难的在地上磨蹭无法躲避。

  那邪祟眨眼间便要扑向一个行动不便的少女,少女惊恐不已,双目瞠大,眼中的求生欲望蓬勃而出,但她却被吓得完全无法动弹。

  我也是心头一紧,一时间,什么都没有想,一头冲少女扑了过去。

  而便是在这一瞬间!

  熟悉的温暖包裹全身,血液流动、呼吸起伏、肌肉博张的感觉相继传来,我甚至都没有时间庆幸我终于到了这个有缘人!

  我抬眼便见被邪祟之气感染的男子,张着血盆大口扑倒了我身前!

  我想抬脚把他踢开,可这少女的右脚显然是受了伤,根本抬不起来。

  当我想要动左脚的时候,距离却已经不够,我只得仓皇用双手抵住已经扑倒面前的男子颈项。

  争取到了瞬息的停顿。

  而就在这瞬息之间,我熟练的调动身体里的呼吸,聚拢身边魂力,哪怕这少女之前半分修仙也不会,但此时还是被我调动出了最大的潜力。

  我口中吟诵法诀,「轰」的一声,直接将那男子的身体炸了出去。

  看着被炸到伥鬼堆里,瞬间被拆吃干净的男子,我不停的喘着气,在这劫后余生里,我看了看「自己」的手,一边庆幸,还好老子之前没荒废修炼,是个上仙,一边又想。果然,生死之间的求生欲望,才是所有人最能强烈共情的瞬间。

  我捂着自己的心口,感受着心跳的力量。

  这个身体本来的小姑娘灵魄仿佛刚才就被吓昏过去了,一时之间竟然在这身体里面没有丝毫反应。

  我想,我应该可以掌控着身体一会儿了。而就在这时,我忽然感到有一束目光猛的从前方射向我。

  我不由抬头看去,但见前方的主神霁,微微侧过了头,神佛一般的慈悲目光中,带着探究与戒备,正在审视着我。

  可别戒备呀……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个有缘人,可别将这身体当成邪祟杀了!

  我如是想着,赶紧扶着墙,站起来。

  周围的人似乎都被我刚才那一击吓到了,都远远躲着,不敢靠近我。

  “我……我修过些仙法,我可以帮仙人们一起共御外敌。”我赶紧找了个机会阐明立场,“你们放心,仙人们守着外面,我在里面守着你们。”

  我说完,瞥了主神霁一眼,但见他已经回过头去,继续对付外面的伥鬼,我这才松了口气。

  不知他信没信,但好在周围并没有人与这少女相熟,要不然被当场拆穿,我可就难堪了。

  现在话说了,事得办。

  我赶紧调动内息,调理身体,然后拖着右腿站了起来。

  我扫了人群一眼,但见里面的村民没有谁再面露异常,我便靠着身后的墙壁,继续调息着。

  刚才我炸出去的那个邪祟已经被吃了个干净,但血腥的气味似乎引来了四面八方更多的伥鬼。

  我看着主神霁撑出的结界在伥鬼们无休无止的攻击下,晃得越来越厉害。

  我心知,一直守在此处并不是办法,还得主动出击才行,但若主神霁出手,剩下的人,恐怕无力支撑这么大的结界……

  正是两难之际,忽然,在伥鬼背后传来一阵刺眼的光芒。

  光芒犹如开山之剑,劈砍而来,光芒抵达主神霁的结界之时,结界都发出了巨大的震颤,一时差点没稳住。

  外面的聚拢的伥鬼群,被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路来。

  在光芒之后,尘埃翻飞间,血路中间,走来一人。

  他身形挺拔,穿着粗布衣裳,分明只是握了一把剑,却似带着万马千军般的气势。

  他怀里还有一个布包,包里还裹着一个东西,圆滚滚的,不知道是个什么。

  所有人都惊憾于这人方才那一击。

  而唯有我,在人群之后,看着他走来,慢慢的红了眼眶。

  明明,之前也一直陪伴着他。

  但当我听到自己的心跳,感到自己眼睛的温热与酸涩,我用这样的角度看着他。这久别重逢的感觉,忽然就真实又具体了起来。

  谢濯……

  你好啊,我们又见面了。

  终于,以人的模样,再见你。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少了点,这一章补上!

  阿九!站起来!

  ——

  修改了一下中间小木棍那段。

  我看评论有读者说没有看懂,于是我就多描述了一点,希望能尽量表达清楚九夏的思考过程。

  但如果还是不太明白的话,可以再去看看前文(怪我,时间太久了,大家可能记不得前文了)

  但如果实在不懂的话也没关系,这一块就是九夏的一个思想转变,大意就是她打算赶紧找到一个身体,告诉谢濯邪神的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第65章 …第 65 章

  伏阿狗

  外面的伥鬼,并没有在谢濯的剑下支撑许久。

  这半月来,谢濯似乎更加熟练于杀戮一事。

  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外面的伥鬼直接被清理干净。

  结界里面的仙人与村民像是看了一场不可思议的表演,全部都愣住了。

  唯有主神霁确认外面的邪祟之气都散去后,才将结界撤了。

  他率先走了出去。

  而外面的谢濯却并没有在意这里的人,他怀里圆滚滚的东西好像动弹了一下,他有些在意的低下头去,只专心的看着怀里的东西,神色间,丝毫没觉得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主神霁行至谢濯身前,对谢濯颔首点头:“吾乃鹊山主神,霁。敢问阁下名讳?”

  谢濯看了主神霁一眼:“名讳?”

  主神霁微微一默:“姓名,或者,我该如何称呼你?”

  “谢浊。”

  主神霁并没有去深究他的姓名到底是哪两个字。想来,这对他来说也并不重要,接下来的问题,才是主神霁最关心的:

  “你缘何会在此处?”他看了眼谢濯还在滴血的剑,“你这身功法,是……雪狼族?”

  但闻雪狼族三字,谢濯神色间才微微一动,他正色望向主神霁:“这与你无关。”

  谢濯抱着怀里的东西,转身要走。

  我看得心急,撑着我的瘸腿,一瘸一拐的往他那边走去。

  可我现在这个两条腿缺一条的小瘸子,还不如之前四缺一的狗呢,我哪能追得上谢濯那双长腿。

  好在主神霁是想将他留下的。

  “谢浊公子。”主神霁拦下了谢濯。

  他称他为公子,但谢濯现在,一身粗布衣裳,打扮与我身后逃难的村民也别无两样,称他公子,在我听来,实在有些古怪。

  谢濯好像也觉得有些怪,但人家叫他了,他还是在原地站着了。

  或许,是因为之前很少有人这般主动叫他吧。

  谢濯望着主神霁:“你有事,要我做?”

  他说着,一幅很熟练了的样子,看来在我离开的这半个月,他在北荒,遇到了不少半路冲出来寻求帮助的人……

  也是,现在,毕竟是个兵荒马乱的北荒。

  “我不能久留。”谢濯道,“我还有事要办。”

  我看在眼里,有些哭笑不得。

  他还懂这丑话说在前面的规矩了。想来,是已经吃过被人不停抓着帮忙的亏了。

  谢濯离了那冰雪森林,也算是一脚踏进了红尘里,哪怕只是在这人烟尚且稀少的北荒,他也染上了几分烟火气息。

  我看着他,我觉得,这样很好。

  只是想着他现在,每说一句话,都要忍着锥心之痛,我又很是心疼,恨不能主神霁问的所有话,都由我来帮他答了。

  我更加着急的向他身边走去。

  “你有事要办?”主神霁询问,“敢问,公子有何要事?”

  “杀邪神。”谢濯丝毫没有回避,神色坚硬如刃,一如从冰雪森林里离开的那一天。

  而他此言一出,主神霁猛的一默,在主神霁身后的所有仙人军士皆是呆住。

  主神霁立即往身后看了一眼,他不想让更多人在此时知道这件事,从他在鹊山,瞒着下面所有逃难而来的民众,便能看出来了。

  在身后,村民们显然更关心自己手里的东西,刚才被那邪祟男子闹腾得,东西七零八落,散了一地,危机没了之后,大家都在拾掇自己仅剩的家当。没人刻意在听他们在聊什么。

  只有我,拖着一条腿,格格不入的往他们这边走。

  主神霁的目光霎时便扫到了我身上。

  比起数千年后的慈悲,此时,还有神明之身的他,显得要肃杀许多。

  我被他盯的脊梁一怵,甚至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看穿了我的灵魄……毕竟,我灵魄与分离这事,可是他亲手操刀给我做的。

  我停了停脚步,复而又想到:我既然要将邪神的事告诉谢濯,那不妨也干脆直接坦白身份,将之后的事全盘托出,直接告诉主神霁算了。

  让谢濯和主神霁在现在便联系所有主神,一同来对付邪神,这样不是更易获胜?

  反正大家都有共同的敌人,我又不是来害他们的。

  如此一想,我更加坚定的要走向他。

  但主神霁却转头对旁边的军士低声交代了一句:“你们先送幸存的人们回鹊山。”

  军士领命,转头便有人去引领村民了。

  主神霁却带着谢濯,往更远的地方走。

  我又急又气,他们一个神一个妖,今天就是要欺负我这小瘸子是吧?

  本来没那么远的距离,一人走一点,仿佛要让我永远也追不到似的!

  我继续瘸着腿去追,但有个军士走到了我面前:“姑娘,神君有令,民众先随我们回鹊山。”

  “我还有事要与主神说。”

  军士拦住我,满脸狐疑。

  我观他神色,他似乎已经将我等同邪祟一般在打量。

  我现在……好像确实有点来路不明、举止奇怪、目的不轨的模样。

  我看着面前神色冷硬的军士,张了张嘴,一时间发现自己无从解释。

  思来想去,我只得肃了神色,郑重其事的告诉军士:“我不是坏人,我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告诉主神,事关邪神……”

  我还未说完,但见走到前方的主神霁和谢濯好像刚说完什么,主神霁在掌心凝出了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

  石头上面的辉光我认得,跟盘古斧一样,是各仙境镇山神器上,特有的光芒。

  那是北荒鹊山的镇山神器。

  我在昆仑的书上学过,名为鹊山之心。

  只见主神霁刚掏出神器,谢濯便似极其难受一般,纵身往后一跃,立即退开了数丈远。

  在他身上,皮下,雪狼族的妖纹仿佛被那鹊山之心照了出来,若隐若现,沉浮了好久,终于才慢慢消失。

  神器对妖族有天然的伤害!

  主神霁你这老不死的竟敢用神器伤我相公!

  我此前没身体对付不了邪神,我现在有身体我还不能给你一耳刮子吗!

  “给我住手!”我一声大喝。

  面前的军士被我唬了一跳,我一抡袖子,目露凶光,甚至都没来得及调整内息,就凭着蛮力将面前的军士一把推开。

  我跛着脚,用最大的步伐赶到了谢濯身前,我站定在他身前,张开双手,将他护在了我的身后。

  这是来这边后,很多次里,我想做,却总是没有做到的事——

  挡在他身前。

  我挡住了鹊山之心的光,用阴影罩住身后的谢濯。

  我双手张到最开,生怕此刻,自己没有用最大的力量去护住他。

  “你敢动他试试!”

  我喊出了气吞山河的气势,然后……

  主神霁便将鹊山之心收了回去。

  动作很快,很流畅,没有丝毫犹豫。

  我有些愣神,鹊山之心的光芒消失后,身后的人站起来,他的阴影反而笼罩了我。

  好像……

  不是在动手。

  我此刻有点尴尬,尴尬之后还因为如此靠近身后的人而有些心跳加快。

  很近,他就在身后,有温度,有呼吸。

  我不由自主的有些战栗,仿佛浑身的汗毛此刻都被调动起来,向身后他所在的方向偏移。

  是谢濯啊……

  我转头,终于又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见了他,方才被鹊山之心照出的妖纹已经消失,他面容已经恢复平静。

  他看向我,清澈的眼瞳里映出了我的影子。

  是一张陌生的脸,他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他看了我一眼,随后看向他怀里的圆滚滚。

  我低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他怀里一直抱着的,是一条小黄狗……

  不知从哪儿捡来的。

  他正摸着小狗的脑袋说:“没打架,第二只小狼,不用怕。”

  「第二只小狼」好像是他给怀里的这条小狗取的名字。

  小黄狗「嗷呜」了一声,在他怀里蜷着,似乎很温暖舒服。

  我看着狗,一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很复杂……

  我刚那么用尽全力的站到他身前,想要保护他,但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

  他只在安慰怀里的狗。

  我觉得,我像是被另一条狗比过去了一样……

  但我为什么要执着于比过一条狗……

  真复杂……

  “姑娘误会了。”主神霁此时从我身后走来,神色也非常的平静淡然,“我并非在对他动手。”他解释道,“我不过是想用鹊山神器,探探公子的真实身份罢了。”

  想查查,他身体里有没有邪祟之气吗……

  是神器对妖怪的天然震慑,才将谢濯逼退的……

  全场最紧张的,原来是我这个旁人。

  “只是姑娘,为何如此着急谢浊公子?你们,认识?”

  谢濯闻言,看了我一眼,随后摇摇头。

  我定了定神,不再看谢濯怀里的狗,转而面对主神霁,开了口:“神君,我其实……”

  是从未来,被诸神送回来的……

  这句话没说出口。

  我顿住了。我此刻隐隐觉得,这件事,不该在此时,这么说出来。

  有件事很奇怪,很吊诡……

  我转头看向谢濯。

  谢濯似乎觉得我有些奇怪,正打量着我。

  我看了他一会儿,又转头去看主神霁。

  主神霁已经将鹊山之心收好,现在完全看不到鹊山之心的痕迹。

  但我知道,鹊山之心和盘古斧一样,都是镇山的神器,神器对妖怪是有巨大的威慑,现在的谢濯,几乎是见到神器,便立即被神器的辉光逼退,不得近身。

  那么,和我成亲了五百年的那个谢濯,到底是为什么,能只手拿起盘古斧,像玩一样的劈开时空呢?

  还一次又一次……

  还一直把盘古斧藏在自己身上……

  还完全跟没事人一样……

  我抿住唇……

  陷入了沉默。

  如果说,现在初出冰雪森林的谢濯,是刚渡过成长期的谢濯,那么和我成亲了五百年的谢濯,便是比此时此刻,多修炼了数千年的谢濯。

  在这段时间里,谢濯长本事了。

  他本事长到,可以以妖之身,驱使神器,裂开时空……

  所以,那时候的他才可以收集天下邪祟之气,一举还于山河。

  即便如此,他还是用了生命为代价。

  而现在的谢濯……

  可以吗?

  邪祟之气虽然还没完全蔓延,但以他现在的力量,可以做到吗?

  还会以生命为代价吗?

  以生命为代价,就真的能成功吗?

  若是成功了,他的生命,就要在北荒,就结束了嘛?

  若是不成功,那世上,就真的再没有谢濯了……

  说出我心中的秘密很简单,但说了之后的后果却很复杂。

  复杂到我几乎无法掌控也无法预料的程度。

  事关邪神,谢濯,甚至所有人……

  我……能赌吗?

  输赢,我能承担吗?

  我望着谢濯,喉咙干涩,本来想一股脑全部倒出来的话,此时全塞于咽喉之间,难以言语。

  谢濯微微皱着眉,似乎在等待我的回答。

  这个场景,有些熟悉。

  是我们那五百年婚姻里,很多时候,我与谢濯相对无言时的画面。

  我问他话,我皱着眉头,他望着我,一双眼睛里,全是心事,但嘴唇,却总是紧抿。

  原来,有口难言,无关乎邪神诅咒,而是内心游移不定,难做决断,难将心事,宣之于口。

  “姑娘?”主神霁在我身后追问我,“你认识谢浊公子?”

  “我……”我开口了,“我不认识。”

  我低下头,身侧的手在衣袖里握紧,没叫任何人看见。

  “我只是……只是因为,他方才的举动,将他当成了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不愿,他就这样被神君诛杀。我是,很感激他。”

  谢濯听到「感激」两字,双眸微微睁大,眼底仿佛隐隐泛起光芒。

  我见他如此神色,便又压住了内心翻飞复杂的情绪,嘴角笑了笑,道:“多谢你,救了我……们……”

  谢濯手指在「第二只小狼」的背上轻轻摸了两下,他垂下眼眸,眼中有了温柔的温度。

  “不用谢。”他轻声说,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份感激与善意似的。

  “感激?”主神霁从身后走到了我身边,他侧眸打量我,神佛一样的眼睛里,仿佛能洞悉一切:“是吗?”

  我被主神霁问的浑身一怵,只能强撑着笑,说:“是。很感激的。”

  “可将姑娘救出村落的,好似是鹊山的军士。”

  我咬着牙,硬笑:“一样感激。”

  “是吗?姑娘也愿为我鹊山军士,抵御危险?”又是这么清淡温和的一句反问。

  我只咽了口唾沫,笑道:“神君,我这瘸腿有些疼了。要不,还是把我先带回鹊山吧。”

  “姑娘如何称呼?”

  “伏……”我眼珠一转,不能道明正身那就不能暴露真名了,“阿狗……”

  我眨眼间直接吐出了这个名字。

  说完,我自己先沉默了下来。

  然后在心里懊悔不已。

  我可真是当狗当久了!

  不动脑子第一时间想出来的却竟然是这么个名字!

  我瞥了谢濯怀里的「第二只小狼」一眼,心里暗恨,人家土狗本狗都叫小狼,我却成了阿狗了。

  “阿狗姑娘。”主神霁倒是没笑我,还是温和又正经的说道,“随我们回鹊山吧。”

  我咬牙应下:“好,多谢神君。”

  随后我又看向谢濯,“谢濯……公子,要去何处?”

  知道他行踪,我也好之后摆脱主神霁后,去找他。

  “去鹊山。”谢濯却如此说。

  我一愣,心下霎时欢喜,这样就不用分别了!

  但欢喜之后,我又愣了一下:“是神君也邀请了谢濯公子吗?”

  谢濯摇头:“我要办的事情,在鹊山。”

  闻言,我心下一凉,立即看向主神霁,主神霁神色也是凝重。想来,他们方才便是在聊这个……

  谢濯要办的事情,在鹊山,那也就意味着,他查到了渚莲的踪迹,就在鹊山。

  邪神,或许已经藏匿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

  站起来!!



第66章 …第 66 章

  谢濯

  与谢濯一同去鹊山的路上,我将邪神的事情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不能在这个时候将这消息告诉谢濯和主神霁。

  一来,对付邪神一事,我实在不行承受不起失败的后果。

  之前谢濯死后,邪神重归,众神在昆仑之巅学习谢濯,聚拢天下邪祟之气,但他们失败了,西王母因此说,收拢邪祟之气,非谢濯不可。

  但他们说的,是数千年后,能以妖之身,驱使盘古斧劈开时空隧道的那个谢濯。

  如今的谢濯,或许也与诸神一样,做不到此事。

  而他若失败,这世上就真正的没有谢濯了。

  难道,要指望诸神,再将我送回过去一次吗?

  二来,我私心作祟。

  上一次,谢濯以身为祭,杀死邪神。这一次,最好的结果,是他既消灭了邪神,又活了下来。

  但,若杀死邪神,一定要谢濯拿命去换……

  那我便想这一个时刻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至少,让他在离开那片冰雪森林之后,他能多感受一下人间的温度。

  不要真的作为躯壳而来,又作为容器而去。

  若真是如此,那命运对谢濯,也有些太残忍了。

  最后,邪神精明。

  此前,不过因为黑衣谢濯顶替了谢玄青与他交了一下手,邪神便知道了来者是未来的谢濯。

  然后邪神便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准备。

  这才有了谢濯杀死邪神后,邪神又重归人世这件事。

  这一次,若我贸然行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做了什么影响过去的事。或许,还会影响事情本来的进程,导致更坏的后果……

  思虑之后,我决定将所有的事情都深埋在心。

  直到……我与谢濯和离前的那一刻到来。

  本来我与诸神定的计划,也是阻止我与谢濯和离,然后与「最强状态」下的谢濯和诸神,共商斩杀邪神的事。

  这是最保守的一个办法,也是最稳的一个办法。

  所以,我现在在这里,既不是要改变历史,也不是要推动历史,我只是要陪着谢濯,陪他,走过数千年的时光,然后去到那命运的分叉口,面对我们都没有到过的未来。

  我下定了决心,一个,可能会很横跨数千年的决心。

  我望着走在我身边的谢濯。心中忽然激荡起了一种情绪。

  我与他成亲,不过也才五百年。而现在,我却在心里,做了一个数千年的承诺。

  我……经历了这些事,折腾过和离、生死、时光……

  最后我竟然却……更爱他了一些。

  我初遇他时,爱他的容貌与温柔,成亲时,爱他的守护与陪伴。

  而如今,我与他走过了撕扯和决裂,我看过了他的破碎和脆弱、狼狈与不堪……

  我却竟然,好像才真正的爱上了他。

  全部的他……

  他怀里抱着小狗,神色平静的看着前方。

  对我的心事,一无所知。

  “谢濯。”我鬼使神差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我可以抱你……”

  他看着我,目露不解。

  走在我们前方的主神霁闻言,也微微侧过头来打量我。

  于是我又硬生生加了三个字:“的狗吗?”

  一腔爱意,我憋回了心头。

  说实话,心头都感觉有点呛……

  主神霁转回了目光。

  谢濯看了看怀里的小黄狗,回答了我三个字:“他是狼……”

  这我忍不了:“他真的是狗。”

  我现在都是狗了,它怎么可能是狼?我纠正了一直以来想纠正他,却没有来得及纠正的错误。

  谢濯皱了眉头,似乎对我的话有些不满:“不是,他是第二只小狼。”

  我只好求助外援:“神君,你看看,谢濯……公子这怀里抱的,是狼是狗?”

  主神霁倒是真没敷衍。

  他很认真的走到谢濯身边,道了一声:“劳烦。”然后主神霁便在谢濯的允许下,微微揭开了盖着小黄狗的粗布,细细一评审着:

  “眉顶两斑,尾短爪厚,骨重毛丰……”

  我有些无语。

  您还真是个较真的主神呢,不就看个是狼是狗吗……

  “是只很好的幼犬。”他下了定论。

  我望着谢濯:“你看,真的是狗。”

  谢濯闻言,望着怀里的小黄狗,一时却有些沉默。看这样子,却似有点难过。

  我见他如此神色,虽不知他在难过什么,但心尖尖便立即疼了起来,我连忙说:“其实,大差不差,是狼是狗都一样,你叫他小狼也行的。”

  “谢濯公子。”主神霁也感知到了他情绪的低落,开口劝慰,“这是我北荒十分常见的四眉小黄狗。能守卫主人,极是忠诚,何故不喜?”

  “我以为是同类……”他末了半晌,才道,“却原来,它留在我身边,是因为生性忠诚。”

  我闻言,难受的抿住了唇。

  主神霁听不明白他这句话,但我却明白。

  谢濯说的,不是这只狗,他说的是我,陪了他那么些年的瘸腿狗。

  他把小狼当作同类,以为小狼留在他身边,是因为他被小狼选择了,却原来,那是生性忠诚的小狗,他觉得,自己对小狼来说是特别的,但这种特别,在此刻就消解了许多。

  “谢濯……”我刚开了口,便见谢濯怀里的小狗忽然竖起了耳朵,本来趴得舒舒服服的小狗撑着前腿,在他胳膊上站了起来。

  小狗四处张望,而后猛的看向一个方向「嗷」的叫了一声。

  它开始激动,着急,不停的扒拉着谢濯的胳膊。

  谢濯便将它放到了地上。

  而就在他将它放下去的那一瞬间,小狗迈开脚步,四条腿犹如弹起来一样,飞奔向远方。

  它跑去的方向有一个正被母亲牵着的小女孩。

  「嗷嗷嗷」欢快的声音在逃难的民众里显得那么的特别。

  小女孩听见声音也看到了小狗,她欣喜大叫一声,和扑向她的小狗抱在了一起。

  它找回了自己走失的主人。

  谢濯看向那方有些愣愣的。

  我连忙道:“狗狗也是会选择的!”

  我睁着眼,用最真诚的眼神望着谢濯,“一定是有很特别的缘分,所以在那么多狗狗里面,那么多人里面,才会正好遇到那一个。”

  谢濯本还沉默的看着小狗离开的方向,我说着的话,却不知道是哪一句哪个字入了他的耳朵。

  他低头看我。

  这个身体与原来我的上仙之体差不多高,我看他的角度,一如五百年成亲时的同一个角度。

  我望着他,盛满心意。

  “特别的缘分……”他呢喃这个词,像是有了些许感悟似的。

  “就像我遇见你,也一定是因为特别的缘分。”我如是说着。

  谢濯只目光清明的看着我,黑曜石的眼睛里,清晰的照出了我的影子。

  他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

  “谢濯公子,阿狗姑娘。”主神霁打断了我们的对话,“前方便是鹊山了。”

  我有些不满的瞪了主神霁一眼,却见主神霁神色探究的打量着我。

  我心头一默,直呼自己方才有些忘形了。

  我要瞒下自己的身份,便要连同谢濯和主神霁一起瞒下。

  谢濯虽在冰雪森林经历了那么多惨烈过往,但他到底还是涉事未深,未见人心真正的复杂与斑驳。我要唬他骗他瞒过他,都还容易,但主神霁可不一样。

  他可是在不死城里,能不停寻到灵魄契合身体的人,他既然能共情他人,便也能窥知人心。

  在这邪祟之气开始弥漫的时间和地点,我这样突然变得奇怪的人,定会引起他的注意。

  我立即收回了自己的敌意。

  对不起,神君,是小仙僭越了。

  “而今情况特殊,入鹊山所有人皆需经过检视,还望体谅。”

  谢濯没说什么,见其他人都在排队,他便也走了过去,乖乖的排起了队。

  我也乖乖的排在了谢濯的身后。

  主神霁见我老老实实的排队,便将目光从我身上挪开了一些,他走到了一边去,同正在值守的军士商议起事情来。

  人群里,谢濯排在我前面,我们安静的跟着民众往前挪着。

  他一直望着前方,我以为他不会再回头看我,与我说话了。

  我心里正在努力想着,要跟他聊点什么,忽听前面落了一声:“我遇见的所有人,都是因为,有特别的缘分吗?”

  我不知他为何要如此问,却直觉的回答了一句:“当然……”

  他没再多言,我侧头看他,却发现他清澈的眼睛,正在看着前面的人们,从民众,到军士到主神霁,最后又回头,落到了我的脸上。

  他一言不发,随后又低下了头,默默的摸了摸脖子上的石头。

  我不知谢濯此时在想些什么,但我隐约感到,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似乎又多了一点。

  “这位公子。”前方,城门下的军士在呼喊谢濯,“劳烦,这边需要将您的姓名入册。”

  谢濯走了过去。

  “公子姓名?”

  “谢浊。”

  记录的先生停下毛笔看他:“是哪个字?”

  我一步抢上前去,有些鲁莽有些僭越的,直接从先生手中抢过了毛笔。

  我在文书上写下了两个字——谢濯。

  谢濯看向我。

  先生与军士们也在呵斥我:“这位姑娘还没到你呢!”

  “你把笔还来!我问他名字,关你何事!”

  我只道:“我观公子眼眸清朗,犹如清水洗濯,我想他的名字定是这样写的。”我望向谢濯。

  “谢濯公子,我写得可对?”

  谢濯沉默许久,似是思量,或带动容。

  他伸手摸了摸文册上的字迹,指尖还沾了未干的墨痕。

  “对。”他说,“对的……”

  他眼中暗含微光,一如清水荡去浊气,露出清朗皎月。



第67章 …第 67 章

  她的眼睛,像狗一样

  谢濯将染了墨迹的指尖蜷入掌心,似乎想将墨迹与这名字都好好珍藏。

  我看着他动容的模样,心头也是又酸又涩。

  回忆我所见过的他的过去,这样毫无所求的善意与温热,他接受得太少了。

  我一时间心潮澎湃,想着,若我不去改变这历史走向,不触碰所谓的大事节点,那我是不是,可以在不经意的时候,给他捎去这么零星的温暖,一如夏花与小狗!

  只是,我现在顶着人的身体,我能更明确、直接的……

  “哎!”

  有人拽住了我的胳膊。

  我低头一看,是守门处,负责登记的先生。

  他瞪着我,一脸的不开心:“你的名字呢?你抢了人家的笔,写了人家的名字,就能糊弄过去了吗?”

  他把刚抢回去的笔又没好气的递给我,“写!你的名字!”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刚才竟是失神的要跟着谢濯一起进城了。

  说书先生的声音让刚走过城门的谢濯又回头看我。

  我笑了笑,又瞥了眼四周,见周围的军士都用一副戒备的态度盯着我,似真的将我当成了可疑人士。

  我不敢再造次,只得老老实实的接过笔,在谢濯的名字下写下了一个「伏」字,然后我笔顿了顿。

  “伏?伏什么?”记录的先生望着我。

  我有点不太情愿,但还是提笔继续写,当写完「阿」字,我忽然灵机一动,落笔就是一个「枸」字。

  我写得志得意满,并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折服。

  “伏阿枸?”我身后传来主神霁温和的声音,“原来是此枸。”

  我转头看了主神霁一眼,但见他态度坦然,仿佛一点没有觉得他自己说的这话有什么不对。

  于是我便也只得坦然的将笔放下,规规矩矩的往站在一边,说:“是的神君,是这个枸。”

  “阿枸姑娘,这边请,劳烦,还要接受一下检查。”主神霁讲抬了一下手。

  我顺着他手的方向看去,但见那边有两个军士一左一右的守着一个大镜子。

  但凡入城的人,都要到这个镜子面前去走一遭。

  我观这镜子,与我之前在昆仑西王母坐后空间里,见到的那个石镜有点相似。

  想来,这也是他们诸神的一个神器,只是平时不轻易示人罢了。

  我心里有点犯怵。

  西王母的那个镜子,我记得可以将过去的事情,直接展现在我的面前。

  所以我才能通过那镜子看到谢濯临死前的那些画面,那么真实,痛彻心扉。

  而这个镜子……

  会照出什么?

  我到底不是这个身体里本来的灵魄。我之所以能进来,也得亏在那生死危机关头……

  四周的人都盯着我,包括谢濯。

  我只得咬着牙往那镜子面前一站。

  镜子里,是少女的身影,穿着普通的衣裳,脚上因为受伤,还缠着有些脏了的布。

  若不是我调动了四周魂力,填补内息,这少女此时应该是站不起来的。

  但我用的是昆仑仙法,这镜子若是只查邪祟的话……

  我正想着,忽然,镜中光芒一闪而过!

  下一刻,我便觉心口一紧,四肢百骸霎时感到无力起来。

  我一时再难顾及体内内息的流转,昆仑仙法停了下来,没有魂力补充,这身体当即便无法站稳脚步,直接侧着身子摔倒在地。

  这一摔,四周的人当即警觉了起来,鹊山的军士一部分立即去隔开了身后的民众,一部分立即将我团团围住。

  主神霁神色间并无突兀之色,仿佛早已料到会是如此。

  而谢濯看着我,却有几分惊讶似的微微睁着眼睛。

  我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觉身体里流动的血液,跳动的心跳瞬间离我远去。

  微风一来,我浑身上下被吹了个透心凉的熟悉感觉再次袭来。

  我,又变成了一个灵魄……

  我愣愣的飘在空中。

  愣了好一会儿,我才慢慢回神,往下方看去。

  下方地上,少女已经昏迷了过去,将她团团围住的军士们却显得更加紧张了。

  那负责登记的先生则是握着笔,瑟瑟发抖的缩在角落,口中念念有词着:“我就看出这女子不对劲,她果然不对劲,她可千万别跳起来咬我一口呀……”

  主神霁站在军士包围的圈里,沉着眉眼,细细打量地上的少女。

  而谢濯则站在军士包围的圈外。

  我见他在圈外站了一会儿,竟也不走,反而穿过军士的包围,走了进来。

  “这位公子……”

  军士们想要拦他,主神霁却轻声道:“无妨,让谢濯公子进来。”

  谢濯便站到了少女身边,他看了看地上昏迷的少女,又望了一眼面前的镜子。

  “这是什么镜子?”谢濯问。

  “能照出……”主神霁看了眼四周,见民众已经被军士隔开了很远,他方才轻轻说完了口中言语,“能照出邪祟之气的镜子。”

  谢濯闻言,微微皱眉,他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镜子,又看着地上的少女:“她不是邪祟。”

  “邪祟与公子此前在外面斩杀的伥鬼不同,他们极善隐藏。公子或许未看出来。”

  谢濯沉思片刻,复而又摇头:“我知道,我见过邪祟,邪祟与伥鬼的区别,我也清楚。但……”他言辞坚定,“她不是邪祟。”

  主神霁闻言,倒颇有些意外的看向谢濯:“难道公子能一眼看出何人身中有邪祟之气?”

  “我看不出,也时常被邪祟迷惑,这一路来,已经被暗算过不少次了。”

  “那公子何故如此笃定?”

  谢濯默了许久,他望着主神霁,肃容道:“她的眼睛,像狗一样。”

  此言一出……

  主神霁沉默了下来。

  空中的我,也沉默了下来。

  我的眼睛,像狗一样……

  怎么了?狗是不会被邪祟之气感染吗?

  还是眼睛像狗的人,能辟邪吗?

  谢濯你这个回答,真是让我开心不起来……

  许是主神霁沉默得太久了,谢濯便又解释了一句:“她不会是。”

  却给不出任何凭证和理由。

  主神霁微微叹了一口气:“我鹊山石镜,确实不能完全鉴别邪祟,它只能鉴出面前之人,气息是否有悖天道,虽不是万全之法,但事到如今,我也只能以此物镇守鹊山之门,希望能将邪祟据在鹊山之外。并非我不相信公子,只是……”

  “邪祟,已经入了鹊山了。”

  谢濯打断了主神霁的话。

  主神霁一愣。

  谢濯直言:“我说了,我要办的事,是杀邪神,我来鹊山,是因为他在鹊山。”

  主神霁先前或已经猜到了一二,但听谢濯如此直白的说出此事,他还是有些头疼的微微捏住了眉心。

  “谢濯公子,可愿与我回鹊山仙宫,再细言此事?”

  谢濯眉头微皱:“我得去里面寻他,里面人很多,不能耽误时间。”

  “公子,与我讲清事情因果,断然不是在耽误时间。邪神,我也要杀。”

  谢濯闻言,思索片刻,随即点头。

  他复而看了地上的少女一眼:“这伏阿枸……”

  主神霁招手唤来一名军士:“城外的临时营地,搭好了吗?”

  “已经建好了。”

  “将这姑娘带去营地中吧。醒了之后,细细审问。若无异常,再带她来过一次石镜。”

  “是……”

  地上的少女被军士带走了,而谢濯却跟着主神霁在往鹊山里面走。

  我左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跟着这个少女走。

  虽然我现在被这石镜给弄出来了,但好歹是契合过一次的身体。我要再试一次,应该会比瞎撞别的身体要容易很多吧?

  我如是想着,只得恋恋不舍的望了谢濯一眼,随后跟着抬少女的军士去了。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有点短!但那是因为这两天有点忙!

  等忙完了,我会来补上的!!



第68章 …第 68 章

  值得

  鹊山在城外搭建了简单的营地,里面呆着的,都是一些在城门通过石镜时,略带异常,但又并没有邪祟之气显现的人。

  昏迷的「阿枸姑娘」被军士们带到了营地里,找了个角落简单安置了下来。

  军士们在营地外守着,营地中的人皆可自由活动。

  我不是特别喜欢他们这个安排。

  在石镜面前状态有异的人,有的或许已经被邪祟之气入体,而有的或许只如「阿枸」一样,是「误诊」,但若将他们都安排在一块,邪祟之气便很容易在众人之间传递。

  可仔细一想,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处置这些有异的人了。

  总不能……让来的人在石镜前面过一遭,有点不对就当场宰了吧……那也太可怕了,虽然……

  之后北荒的不死城……已经在事实上,变成了那般模样。

  我守在「阿枸」身边,先是将周围的人都打量了一圈,他们皆是一幅萎靡不振的模样。

  家园被毁,亲友流离,根本没有人能开心得起来。

  我在外表上看不出谁身上有无邪祟之气,便暂时收起了心,专注研究怎么才能重新与这少女的身体契合。

  可我这一研究就是一整天,任由我怎么在这昏迷的少女身体里穿来穿去,她就是没有醒过来。

  我有些发愁。

  打算在这儿等到少女醒了,再试试。

  这一等,就到了夜里。

  营地里升起了篝火,这些时日的经历似乎让大多数人也睡不着觉,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围着篝火,有人失神发呆,有人战战兢兢,有人则开始与旁边的人轻声交谈了起来。

  我本是没心思听他们的言语的,但其中一人口中吐出的「雪狼族」三个字,却成功让我的注意力从少女身上,转了过去。

  “在咱们北荒最内里的那个妖族部落,雪狼族,我听说,这场灾难,就是由他们那边引起的!”

  我看见,是篝火边的一个壮汉正在对身边的人说话,言之凿凿,宛如他亲眼所见。

  “好像是说,那最后一个雪狼妖,为了练什么妖术,杀至亲,屠全族!”

  我如今,灵魄之体,我是没有身体,没有血液的,但我听闻这话,却只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翻滚,因为愤怒。

  “我逃来鹊山的路上听说的!有人路过了雪狼族的那个地方,里面什么都没了,所有人都不见了!那最后一个雪狼妖,夺取了全族的力量,跑了出来,引起了天怒,这才招致了这场灾难!”

  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被我听见,都更加激起我的愤怒。

  这些流言,我从理性来分析,极有可能是被邪神自己放出来的,将谢濯说成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可以让谢濯不仅被邪祟伥鬼攻击,还要与普通人作战。

  我不应该为这些言辞感到愤怒,我应该去想想要怎么遏制这个流言。

  但理智,始终是理智。

  我几乎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就想到了那日「灭族」之时,谢濯脸上的神色……

  那样的空茫。

  他已经背负了那么多,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背负莫须有的骂名?污蔑?

  我难以遏制灵魄里的愤怒,那壮汉还在不停的渲染自己的言语。

  我左右探看,随即愤怒的在营地之中穿梭,我先是再次撞入少女的身体,无果之后,我便从每个人的身体里面撞进去。

  没有人的身体能契合我现在的灵魄,直到!

  我撞入了一个一直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中年妇人的身体。

  她似乎被自己一路以来的事情吓破了胆,在营地中的时候,就一直缩在角落,抱着自己的身体,口中念念有词的发抖。

  这样的人,营地之中有好些个,白日里也根本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

  此时我往她身体里一撞,却觉她极度惊惧的情绪与我现在出离愤怒的情绪,竟然有契合的缝隙。

  我当即抓住这个缝隙,往她身体里一钻!

  然后我就站了起来。

  我契合了妇人的身体,我扯掉了她一直盖在头上的布巾,迈大步走向还在絮絮叨叨的那个壮汉。

  “哎,你。”

  我一巴掌拍在坐在地上背对着我的壮汉的脑袋上。

  这个动作不痛,却侮辱性极强。

  絮叨着的汉子被我猛的一抽后脑勺,带着愤怒和茫然的回头看我:“你干什……”

  没等他将话问完,我深吸一口气,蓄积身边周围魂力,齐聚右手拳头之上,然后二话不说直接转动腰腹,甩出胳膊,狠狠一拳砸在了壮汉的脸颊上。

  「嘭」的一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点过于喧嚣。

  壮汉一头栽倒在篝火旁边,嘴里吐出血来,隔了好半天,只在地上吭哧吭哧的喘气,也没爬起来。

  我的拳头上,四个指节,也在这一拳之下红肿发疼。

  营地之中,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一个骨瘦如柴,看起来不会任何术法的妇女,一拳撂倒了一个雄壮如牛的壮汉,大家都没有及时的反应过来。

  “不要以讹传讹。”我看着地上喘息的人,揉了揉自己的拳头,悄悄的用术法,让拳头上的伤好起来。

  “你上下嘴皮一翻,可能扭曲事实,毁人清白,也可能让勇者受辱。”

  我说了话,也没有人搭腔,周围的人仍旧还在错愕中似的。

  而营外的军士们却反应过来了,他们喊着:“在干什么!?”冲了进来。

  “此人未经核实便信口雌黄,胡乱编造灾祸缘由,我只是在制止他……”我一边说着,一边正色看向冲进来的军士。

  但我镇定的我,却忽见军士背后,竟然还有一人跟着走了过来……

  谢濯……

  我愣愣的看着他,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更不知刚才那壮汉口中的谣言是否对他产生了影响。

  我望着他,他的眼神也落到了我的身上。

  他微微偏了头,似乎在思索,他是否有见过我。

  而我看到他,心里方才想好怎么跟军士说的打人解释,在此时我竟然都忘了。

  我心中来得及起了一个念头——“你可千万别因为他的话,难过呀。”

  可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谢濯的到来让我心中的愤怒霎时灰飞烟灭。

  随着愤怒的消失,我当即感到一阵强烈的排斥,这个中年妇人的身体直接将我的灵魄狠狠的从她身体里挤了出去。

  没有那出离愤怒的情绪,我竟然无法再与她继续共情下去……

  我复而飞到空中,但见那妇人发现自己站了起来,还被众人注视着。她神色一下有些惊慌,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不知所措。

  鹊山的军士走到了妇人面前,问她:“你就算有缘由,也不能随意出手伤人!”

  “我……伤人?”妇人目光在人群中转了一圈,最后落到最像挨了打的那个壮汉脸上。

  她愣愣的看了一眼篝火边的壮汉,“我打你了?”

  她是疑惑的。

  而这句话听在壮汉耳朵里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他似乎被我那一拳打怕了,他怯怯的看了妇人一眼:“没……没多大事……”

  妇人便也不再多问,抖着身体,有些无助的看了军士一眼,军士挥挥手:“罢了罢了,没什么事就回去呆着,明天还要去石镜前再过一遍的。都早些休息。”

  妇人便又坐了回去。

  谢濯跟着军士走入营地,军士显得比今日白天要对他恭敬许多,也不知他与主神霁都聊了一些什么,但看样子,他是在鹊山获得了一些特权。

  “公子,您要寻的少女从白日来营地后便一直在沉睡,如今也还没醒呢。就在那儿。”

  谢濯循着军士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但见少女果然还在安稳沉睡,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言,转身就要离开。

  但离开前,他脚步又顿了顿,在所有人有些不解的目光中,他走向了方才那个妇人的身前。

  妇人刚给自己又包好了棉布头巾,她沧桑的脸仰头看向谢濯。

  谢濯便启唇,说了两个字:“谢谢……”

  妇人一脸不解。

  我却感到灵魄里面微微一暖。

  我飘到谢濯面前,望着他,轻声说,“不用谢……”

  谢濯说完,便没有再多留,从营地里转身离开了。

  似乎他来这一趟,只是为了确认少女的安全,但他却在不经意间,收获了这人世间的多一分善意。

  我忽然在想,如果我的灵魄跨越千年,来这里,只做了这一件事,或许,也是值得的。

  因为……

  谢濯值得……

  作者有话说:

  最近是有点忙的!所以更新又慢下来了。

  阿九一个滑跪,给各位坑里的客官们捶捶腿!

  蹲坑累了吧!没事!快完了!

  这个文是确定!能在今年三月完结的!我保证!至少……



正文能完结!

  毕竟我的大纲都写完了,我只是十分苦恼,为什么,这都是个成熟的大纲了,她却不能自己变成正文……



第69章 …第 69 章

  这就是人间

  有了上次愤怒关头契合中年妇人的经验!我忽然顿悟了!

  我的格局打开了!

  我觉得我没必要在这营地里跟「阿枸」死磕了!

  因为,此前我能入「阿枸」的身,是阿枸危机关头迸发的求生欲,与我的救人心切契合了。

  后来,我能与妇人的灵魄契合,也是因为妇人一路颠簸,惊惧之中,其实是暗藏对世间的愤怒的,而我难以宣发的愤怒,也正好配上了她的情绪!

  仔细一想,除了那单纯的小狗,我能机缘巧合的与这两个人灵魄契合,皆是因为我有强烈的情绪波动,而她们同样也有强烈的意愿。

  在愤怒、恐惧之中,无论何人,大千世界,皆共此时!

  而若要寻找这样的情绪,我大可不必在「阿枸」和这妇人身上死磕。我完全可跟着谢濯,伺机而动,寻找他身边的人!

  这样,我就可以时时刻刻待在谢濯身边了!

  第二日,「阿枸」醒了,我又尝试与她契合而无果之后,就果断放弃了她。

  我开始以灵魄之体,畅通无阻的入了鹊山,想先去找到谢濯。

  鹊山之中,前来避难的人已经有许多了。

  市集嘈杂不堪,连山林也开始变得拥挤。

  好在,要找谢濯并不难,主神霁领了个神秘人回鹊山,还给了他鹊山哪儿都能去的特权,这个消息在我入鹊山的时候,便从民众口中听说了。

  鹊山的军士们,比我更关心谢濯今天去了哪儿。

  我随着他们的话,穿过鹊山的人山人海,去寻找谢濯。

  我来到了集市。

  集市本就人多,在如今这个时候,更加的纷杂烦乱,而我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谢濯。

  这像是我的超能力,或许,也是他的超能力。

  他身上像有光芒一样,在我目之所及的地方,只要他在,我就能一眼看到。

  我快乐的飘到了谢濯跟边,哪怕他看不见我,我也高兴得在他身边转了几圈,上上下下的将他打量一番。

  “谢濯,你昨天是不是没有好好休息?”我问他,哪怕他听不到,“你为什么看起来有点憔悴?主神霁没有给你安排休息的地方吗?还是你自己没有好好休息?你这样可不行呀。与邪神的抗争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打完的。”

  谢濯自然是不会回答我的,他神色凝肃,走在人群里,姿态有些戒备。

  他这模样,我在昆仑看过太多次了。

  那时候不懂,总是埋怨他,与我上个街,总是垮着脸,显得很不开心的样子。

  现在懂了,想与他说声抱歉,可却也找不到契机和理由。

  谢濯在集市里走得很慢,几乎每个与他擦肩而过的人,他都探看了他们的脸。

  走到了集市尽头,人变少了些,他也没有什么收获,便靠在街角,抱着手,打量陆陆续续涌进集市的人。

  我就这样在他身边陪着他,从上午一直看到了下午,夕阳西下。

  集市里的人,不管是鹊山的还是刚来的,都想离开,找个地方休息了。

  人渐渐少了,守了一天的谢濯也微微叹了口气,他站直了身,似乎打算离开了。

  而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妇人带着自家的两个小男孩走过。

  他们似乎是逃难来的,妇人神色有些憔悴,她在街角用北荒的银钱买下了一张饼。

  她将饼撕成了两半,分给了两个小男孩,哥哥的多一些,弟弟的少一些,她立马与弟弟说:“哥哥大一点,要多吃一点,不然他更容易饿,你小一点,先少吃一点好不好?”

  弟弟懂事的点了点头,咬了一口饼,但一旁的哥哥却没吃,他把饼撕了一块下来,递给妇人:“阿娘,我跟墩子吃一样多就好,我不饿,你也吃。”

  妇人眨了眨眼,眼中似有水花:“阿娘……阿娘修行过仙人术法,可以吸取天地灵气呢,阿娘不饿。”

  妇人还是把饼给了孩子,她牵着两个小孩往集市前方走去。

  一家三口,虽艰难却互相关怀。

  谢濯一直望着他们,目光再没挪开,直至那三人走到看不见的地方,他才微微低下了头来。

  我有些心疼的望着谢濯,却见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石头。

  我猜,他可能想到了一些过去。

  我左右探看,暂时从谢濯身边离开了。

  我跑到集市里,东钻西蹿。终于,我找到了几个正在打架的小孩!

  或者说,是一群小孩,正在欺负一个女孩,她似乎是一个与母亲走散的难民,正在被一群本来就住在鹊山的小混蛋们欺负。

  小女孩都已经哭出不声来了。

  我没有多想,直接闷头往小女孩身体里一撞!

  小女孩的痛苦、无助、愤怒瞬间席卷而来,将我的灵魄包裹,我的四肢百骸再次接入了她的身体。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把那几个小屁孩捶了一顿之后,我揪住为首的那个男孩:“打人了,赔钱!”

  男孩鼻青脸肿的将他兜里的银钱摸给了我,连哭也没敢哭一声。

  我揣了银钱便跑出去了。

  我迈着小女孩还短短的腿,跑得风风火火,直接跑到了街角的位置,还好谢濯还在,那个卖饼的也还在!

  我立即掏出了刚缴来的钱,买了四张饼。

  这饼大,又厚,小女孩的胳膊要抱圆了才能将这四块饼抱好。

  热络的饼烫着我的胸膛,我走到了谢濯面前。

  谢濯好高,站在小女孩面前,像一座山一样。

  可我一点也不怕他,我巴巴的望着他,等他看向我。

  谢濯不知是被饼还是我吸引了,他终于把目光从他怀里的石头上挪开,看向我。

  我把饼递给了他。

  他愣住,没有接。

  “喏,饼给你。”

  他开始没动,却开了口:“我不……”

  我不想让他说话,于是一手握住一块大饼的边缘,将饼立着举了起来,我跳起来就把饼塞进了他的嘴里。

  谢濯似乎对我并没有防备。

  他一口叼住了我塞的饼,表情显得更迷茫了。

  我随便瞎扯了一个由头:“我听鹊山的军士们说,有个高高大大的神秘男子和主神一起在保护我们,你在这儿站了一天,一定是在保护我们吧?我不允许保护我们的人吃不饱饭!”

  我说完,生怕露出什么破绽,跳起来把怀里剩下的三张饼怼到了谢濯怀里,然后立刻转身跑了。

  谢濯为了不让饼落在地上,只得嘴里叼一张,手里抱三张,勉强稳住,站在原地。

  我回头看了一眼,见他没来追我,我松了口气。

  待跑到角落,我只觉浑身一松,我再次被挤出了小女孩的身体。

  小女孩茫然的愣在原地左右探看,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打她的人都不见了。

  她站起来走了两步,还发现兜里在响伸手一摸,掏出来了买饼剩下的钱,她愣了愣,左右张望。

  她当然是看不到什么的,我将我圆滚滚的灵魄逼出了一个圆圆的小手来。

  我用这小手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脑袋。

  “多谢你载我一程。”

  小女孩是没有感觉的,我便也转身离开了。

  我又回到了谢濯身边。

  他已经拿下了嘴里的饼,他大大的手一手抓了三个,稳稳妥妥。另一只手他拿着他咬过的饼,开始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

  我知道,谢濯自幼被全族的人供奉魂力,他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吃饭的,但现在他还是在一口一口的吃着饼,模样很认真。

  就好像……是在认真对待一个陌生小姑娘的善意。

  我看着他吃饼的模样,也跟着心里暖暖的。

  “小伙子,饼好吃吧?”角落里,买饼的大爷挑起了担子,是准备回家了。

  谢濯望着大爷,点了点头。

  “哎,我还是赶我家老太婆差了点,可惜她现在卧病在床,起不来,动弹不了,不然呀,这饼,更有嚼劲呢。”

  大爷絮絮叨叨的说着,挑着担子走远:“她可能做咱们鹊山最好吃的饼!”

  谢濯没有搭腔,却在吃完饼后,拎着剩下的三张,在集市里面走过。

  夕阳落在他身上,让他不像是个载满过往的孤身侠客,而像一个寻常归家的人。

  我知道他要去哪儿。

  他没有去找渚莲,没有去找邪神。

  他在鹊山安置难民的地方,找到了那一家三口——妇人与两个小男孩。

  谢濯将自己手里的三张饼,送给了他们。他什么都没说,面对妇人的感激,他只是默默的转身离开。

  他走过难民们聚集的地方,看他们带着孩子、老人,看他们有人重逢家人,欢喜非常,也看他们正在争执,为了未来难测的走向。

  絮絮叨叨,吵吵闹闹,无不是生活琐碎。

  我飘在谢濯身后,看他离开了难民聚居的地方,也看他披着月光回首一望。

  我在他耳边,轻声告诉他:“谢濯,你看,这就是人间。”



第70章 …第 70 章

  他一直都在花开

  我一直跟着谢濯,在小女孩身上的成功让我更加确信了我之前的想法。

  找到一个正处于危急关头的人,帮他解决危机,这样就可以暂时使用他的身体,一会会儿!

  可这一会会儿,就够了。

  在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我用这个办法不停的在鹊山「遇见」谢濯。

  他寻了好几天邪祟,滴水未进的时候,我入了小摊贩的身体,送了谢濯一个糖人。

  谢濯吃了糖人,对我点头说:谢谢,很甜。

  我便也觉得嘴里甜了起来。

  他查到了一个邪祟的线索,抓捕邪祟时被抓破了手臂。

  我便入了一个老大夫的身体,帮他包扎了伤口。

  我怕弄疼他,总是不敢将绷带勒紧,最后只得用颤巍巍的手,给他打了个松松的结。

  谢濯其实并不需要包扎也不需要我这么小心翼翼,但没有挑剔我什么,还扶「我」回了家。

  还有他在集市守候时,我给他送了小马扎;

  他在路边小憩时,我给他带了一顶遮阳帽;

  实在没什么事的时候,我还会在他路过的人里,顺手送他一朵花。

  若连花也没有看到,我便会找个人,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对他说一句辛苦了。

  谢濯便在这日复一日当中,从初始的错愕、茫然,到后来会回应,会点头以示感谢。

  我看见谢濯的神色,比离开明镜林的时候,要温和沉静许多。

  后来,几乎全鹊山的人都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子,是主神霁请来帮助鹊山的。

  所以,除了我以外,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开始用自己的善意帮助谢濯。

  小孩们会在集市追着他,问他学功夫,老人们会送上自己做的衣衫鞋履,他追寻邪祟的时候,军士们也都尽量在配合他。

  我便见着,谢濯身上的「人味」也渐渐多了起来。

  他开始有回应这些善意。

  谢濯会在停下的时候,真的教小孩们功法……哪怕小孩们并学不好。

  他也会在老人送上衣衫鞋履的时候,推拒感谢……虽然最后还是被衣服乱七八糟的盖了一身。

  他还会在路过的时候,替受伤的军士疗伤……就算这些军士,之前没有帮过他什么。

  似乎,在鹊山的这段时间,谢濯的内心终于不再像他的故乡那样,永远被白色的冰雪覆盖。

  他心间冰雪融化了,变成涓涓细流,滋养了一片春土,土地在发芽,富有了生机。

  我看着这样的谢濯,说不出的高兴与感动。

  我想,谢濯虽然一直不爱笑不爱表达,可他内心真的是个温柔的人。

  纵使经历了那么多悲戚黑暗的时候,他在重新面对温暖与善意的时候,依旧选择了接受与回应。

  他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将心间紧阖的花苞打开,露出最柔软的花蕊。

  可我看着现在的自己,却有点着急。

  以前,夏夏喜欢谢濯时,带谢濯逛了八条街,买了数不清的小玩意儿。

  现在,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

  我到底还是我。

  没有带他逛八条街,却还是只知道给他塞不同的东西。

  我表达喜欢和爱意的方式可真是……贫瘠……

  如此这般过了许久。

  久到我以为谢濯在鹊山寻找邪祟似乎要变成一个常态了。

  忽然有天……我找不到谢濯了。

  我灵魄之体,也是需要休息的,通常谢濯在休息的时候,我便也在休息,谢濯醒了,我便也醒了。

  但那一日,谢濯找邪祟,连着好几天没合眼,我便也跟着他飘了好几天。

  他终于找到邪祟——虽然还不是渚莲。

  但总算是把这个隐藏在鹊山比较深的邪祟给解决了。

  他休息的时候,我便也跟着阖上灵识休息了。

  或许是我这一觉睡得太沉,当我重新打开灵识的时候,谢濯就不见了!

  而且似乎已经离开了许久,周围环境里面,连他的气息魂力都完全感受不到了。

  我扼腕于自己的贪睡,而后便开始寻起了谢濯。

  我寻遍了他常去的集市,又看过了鹊山的城门,还有他习惯休息的地方……他都不在。

  他好像从鹊山里面消失了一样。

  我搜寻无果,正是绝望之际,忽然听到身边路过的军士在说:“主神似乎允许那个神秘人去禁地了。”

  我立马打起了精神,转头就看向了鹊山山顶。

  来了鹊山这么多天,我也知道了他们鹊山的许多传说,他们口中的「禁地」便是山顶上的那块大石头。

  北荒比起昆仑,地势十分的平坦,鹊山是这里最高的山了。

  而那块巨大山石,就是北荒最高的地方。那山石,状似鹊鸟,鹊山就是因这块山石而得名。

  在那山石里面,便是鹊山的禁地,听说那里一直以来都只有主神霁可以去。

  没人知道里面有什么。

  “咱们主神在那神秘人来后没几天就说了,他在鹊山行事,一如主神,哪儿都可以去的,只是那神秘人之前都没有去禁地罢了。”

  “你说,他到底什么来头?主神不会信错人吧?他真能解决咱们北荒这次的灾难?”

  “他不能解决,主神总能解决,主神信得过的人,我便也信得过。咱们守好城门就是。听说,现在外面的情况,是越来越不好了……”

  我没有再多听下去,转身便往鹊山顶上的山石飞去。

  鹊山石的「鹊鸟眼睛」处有一个裸露的山洞,山洞幽深,混黑,远远看去,便像是给这鹊鸟巨石点睛一样,这山洞我飞近了,发现它足有一丈来高,站下四五个人不是问题。

  我还想着从这鹊鸟眼睛里面飞进去呢。忽然,我见里面走来一人,他堪堪停在了洞口处,正极目远眺——正是谢濯。

  我飘到的谢濯身边,围着他转了两圈,见他神色自然,身上也没什么伤,便放下了心,安静的落在他的肩头,以灵魄轻轻靠着什么都不知到的他。

  “听说北荒越来越不好了。”我跟着谢濯望着远方。

  此处地势高,能将下面的山林、集市都收纳眼底,甚至更远处,鹊山之外的北荒,也能看见。

  而我却见,茫茫北荒大地,被一层若有似无的黑色气息笼罩。

  那是邪祟之气,这气息如此盛行,只能说现在鹊山之外的北荒,几乎已经沦陷。

  我听鹊山的民众说过,可能再过一段时间,主神霁便也会关闭鹊山的城门。到那时,外面所有人,都将不被允许进入鹊山。

  主神霁,或许是想,若以他之力守不住北荒,至少守住鹊山。

  而我却可悲的知晓,鹊山……最后也没有守住。

  这里……

  变成了不死城。

  只是我现在还不知,这里到底为何会变成那样。

  “谢濯公子。”

  身后,传来的主神霁的声音。

  我与谢濯一同回头,但见他一袭白衣,正从谢濯身后走来。

  他缓步走到了谢濯身边,谢濯对主神霁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这里,没有发现邪神踪迹,是吗?”

  “没有。这里气息,比外面都要干净。”

  主神霁微微皱了眉头:“此处乃鹊山灵脉,他竟然,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如此行事,倒让我有些看不穿他这次,到底要什么了。”

  数千年前,八方诸神,齐心协力,终将邪神封于深海极渊。那一战后,诸神折损殆尽,仅余十位。

  主神霁与西王母便是在那一战中,活下来的主神。

  他们都与邪神,交过手,知晓邪神的习惯。

  “他以前,如何行事?”谢濯问了一句。

  “杀主神,断灵脉。”似乎想到了过去的事,主神霁神色沉寂了片刻,“毁掉一个地方的灵脉之后,那里的人,便再无魂力来源,可以与他相斗……”

  “但这次,他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主神霁道,“此前,我日日来此探查,我还以为,是他善于隐蔽,我难觉端倪,所以寻了你来,你对邪祟气息如此敏锐,也未曾感到。想来,他是当真没有来过。他这次……到底想要什么?”

  谢濯垂眸,思索了片刻:“此前,他的灵魄欲将我变为他的躯壳,他与我在这身体之中相斗,他输了。”

  主神霁神色微微一愣:“他输了?”

  谢濯点头:“他逃出明镜林时,已很虚弱。”

  主神霁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谢濯。

  我是明白主神霁为何惊讶的。

  邪神力量,在昆仑的传说里,世人的口中,几乎是不可被战胜的。

  此前,诸神与邪神相战,也不过是封印他于极渊,而今,邪神灵魄被重新召回,哪怕只是一个灵魄,他应当也强于这世上所有的灵魄。

  但谢濯却说,邪神输了。

  在一个被邪神造出来的「躯壳」里,邪神与谢濯的灵魄相争,邪神却输了。

  变得「虚弱」,狼狈逃出……

  “方才我探灵脉便知,鹊山灵脉强大,他如今,恐怕没有办法来断这灵脉。而且……”

  谢濯看向远方,漆黑的眼瞳里,印出了外面的天色。

  “他逃出后,沿路放出邪祟之气,不停制造邪祟、伥鬼。又借他们,不停制造的混乱,扩展了邪祟之气。我想……你们此前将他封印极渊后,他归来,目的应该变了。”

  “以前的路,走不通,他现在,应该就想要「人」,而非灵脉。”

  意在人,而非灵脉……

  主神霁往山下望去:“你是说,他想把所有人,都用邪祟之气感染。如此,哪怕天下灵脉皆在,也没有人可以,抗衡于他……”

  谢濯点了点头。

  主神霁面色霎时白了几分。

  他们如今说的场景,便如同之前的昆仑一样。

  天下都是邪祟之气,所有人——萌萌、吴澄、昆仑的守备军,都被邪祟之气感染了。

  剩余的主神们在昆仑之巅欲吸纳天下邪祟之气,但失败了……

  我来这边之前的那个时空。可以说,已经被邪神占领了,诸神与所有人,皆败于邪神。

  “此间事宜,我须得告知其余主神,谢濯公子,找出邪神,制衡于他,恐怕非你不可。我只能在此,代其余主神,先叩谢于你。”

  “不用谢我。这是我本来就要做的事。”

  谢濯说着,转身离开。主神霁却又在他身后开了口。

  “公子……”

  谢濯脚步微顿,回头看他。

  洞口逆光处,主神霁站在那方,身上似有神光:“我听闻,你来了鹊山之后,多有相帮鹊山民众,可我第一次见你,却并不认为,你是会如此行事的人,为何,你在鹊山,会有改变?”

  我一听这话,心觉奇怪。

  怎么?谢濯帮你们鹊山的人,还帮成什么过错了吗?值得主神你这般询问?

  难不成,还能是邪神入了谢濯的身体,在操控他的身体,帮你们鹊山的人?

  我有些不满的盯着主神霁。

  只觉现在的自己护短得有点不理智,简直听不了别人对谢濯有一丁点的误会。

  而谢濯反而比我坦然许多,他听得问话,似乎想都没想,直接开口道:“鹊山的人,对我很好。”

  “只因如此?”

  谢濯默了片刻,开口道:“我幼时,常觉自己比他人幸运。”

  我望向谢濯,主神霁不知道他的幼时,我却是知道的。而他说,那样的童年,他觉得,自己比他人幸运。

  “或有冰雪、烛火、暖风、夏花偏爱于我。”

  我愣住……

  冰雪……烛火……暖风……夏花……

  “所以,我便感激清风、暖阳、明月……我触目所及的风光。”

  “后来,小狼来了,我便感激生灵。”

  “再后来,到了鹊山。”他望着主神霁,又说了一遍,“鹊山的人,对我很好。我便也想,回馈一二。”

  所言不多,道尽他过去的时光,却只字未提苦难。

  我此时若能有一双眼,我想,我必是红了眼眶的。

  我忽然感觉,我的灵魄,来到这个时光,并不是主神们的失误,而是上天的旨意。

  一定是有特别的缘分,所以我才来到了他的幼时。

  成了冰雪、暖阳,做了夏花、清风。

  我也忽然明了,为什么在距现在时光多年以后的那个雪竹林里,谢濯会救下那个「素昧谋面」的我,是因为,他还在,回馈这世间的善意。

  或许是我想错了,他的内心,从来就不似他的故乡,一直被冰雪覆盖。

  他一直……

  都在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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