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五)

来源:58阅读网 时间:2025-06-16 06:06:27 人气:

第41章 …第 41 章

  不死城

  雪原上,寒风刺骨,谢濯用一块黑色的大披风将我整个人裹住,背在他的背上,还用绳子紧紧的绑在我的腰间,让我与他捆在一起。

  寒风呼啸,如刃似刀,我将脑袋紧紧埋在谢濯肩头,不曾抬起,只感受着他的脚步,一起一伏,不停向前。

  “我们要去哪儿?”

  及至一个风稍歇的地方,我才逆风在他耳边大喊,“为何不直接飞过去?”

  “灵力要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他回答了我,但我却有点懵。

  灵力用了,再呼吸吐纳,从天地间吸取回来不就好了,他这说的,好像这里天地灵气十分有限一样……

  我默了默,随后自己呼吸吐纳,尝试吸取这狂风中的天地灵气,但我如今邪祟之气入体,刚一按照原来的方式吸纳灵气,自己先是胸口一阵剧痛,猛烈咳嗽了两声。

  谢濯转头看了我一眼:“你现在不能再用以前的术法。”

  我缓了缓气息,告诉他:“我知道了。”

  “此处天地也并无多少灵气,越往里,越少,不用费劲探查。”

  “越往里越少?”我奇怪,“这里到底是哪儿?”

  “北荒,海外。”

  我一愣:“你的故乡?”

  谢濯的故乡,在传说中并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可记得,谢玄青之前可是亲口跟我承认过的,他杀至亲,灭同族……

  “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我声音不由得变小了起来。

  他瞥了我一眼:“拔除邪祟之气。”

  然后我就闭嘴了。

  我这一身邪祟之气,不拔迟早也是个死,上一次我怎么清醒过来的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谢濯,或许是因为运气,但若再有下一次,运气和谢濯,不一定还能帮到我。

  谢濯背着我继续向前,约莫行了数百步,四周风声骤然消失,突然得令人错愕。

  我从谢濯肩膀上抬起头,看向前方,只见前方团着重重迷雾,将前行的路彻底隐没,而在我们身后……

  我转头一看,却见狂风夹杂着鹅毛大雪还在飞舞,只是它们在我们身后,被一道通天的「墙」挡住了,这道墙无形无色,宛如一个透明罩子,让风雪吹不过来,风声也透不进来。

  “这……有个结界吗?”

  方才我明明没有任何走入结界的感觉……

  我伸手想去摸,背着我的谢濯却继续向前行,让我离这透明的墙越来越远。

  “伏九夏。”谢濯道,“你对我有许多困惑……”

  我回过头来,从侧面探看谢濯的脸。

  他神色严肃,唇角微微向下,就像很多次交代我「别喝酒」、「别乱走」、「夜晚不要随便与人待在一起」时一模一样。

  他声音缓慢而凝重:“在这座城里,或许,你能得到你想要的所有答案。”

  城?

  我看向前面,除了迷雾,什么也不见。

  “什么城?”

  “不死城。”

  这个名字陌生的紧,我从未在昆仑的任何书籍当中阅读到。

  “北荒海外,还有叫这名的城?”我刚提出疑惑,只听「嘎吱」一声,沉闷而诡异的声响从迷雾中传来,仿佛是一扇古旧的巨门被推开的声音。

  迷雾之中,气息开始涌动。

  谢濯将绑住我与他腰部的绳子勒得更紧了一些:“不要相信任何人。”

  谢濯终于看了我一眼,“除了我……”

  我一愣,正在思索他这句话的可信度,忽闻前方迷雾雪地中,传来了踉跄的脚步声。

  我耳朵动了动,立即辨了出来:“两个人……”

  谢濯神色凝肃:“别露出皮肤,别让他人看见你身体里的黑色脉络。”

  我虽不解现在情况,但还是立即检查了一下我的衣袖,但见谢濯的黑色大披风给我裹得严严实实,我方放下一点心。

  迷雾中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促,我听声辨位,发现他们不是冲我们来的,他们行径的方向应该……在左边……

  「咚」的一声,有人摔了。

  我刚向左边看去,只听伴随说一声闷响,一滴污血穿越迷雾,直接溅到了我的脸上。

  血还带着温热,从我脸颊上落下。

  我呆怔的看着那方,只见雾影中,影影绰绰,站着一个人,身姿窈窕,当是一个女子。

  只是这女子手中正拿着一把剑,剑刺在地上一个人的身上,她尚未发现我与谢濯,只利落的将剑拔出了地上那人的身体,或者说——尸体。

  不死城……

  我尚未见城,便已经见死。

  雾中女子横剑一甩,抹去刃间鲜血之时,地上的尸首便化作一缕黑色的邪祟之气消散无形。

  她杀的是……邪祟?

  迷雾涌动,谢濯背着我,身体微微向浓雾靠去,似乎并不打算惊动那人,想就此离开,但他身体刚刚一侧,还未迈步,那边迷雾中的女子便倏尔警觉。

  “她看见我们了。”我在谢濯耳边低语。

  没等谢濯回答,下一瞬,利刃破开迷雾,那女子竟然是询也未询一声,直接对谢濯与我动手了。

  白刃逼至身前,谢濯闪身躲过,他没有用任何武器,反手一掌击在女子手腕,女子手腕仿佛瞬间僵麻,谢濯轻易的将她的剑夺了过来。

  一招时间,不过瞬息,那女子回身如风,又迅速退回了迷雾之中,随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呃……”我在谢濯背上看得有些愣住,“就这?”

  这么迅猛的攻击我以为至少还得过两招的……

  “交手之下,她知道自己没有胜算。”谢濯将剑擦了一下递给我,“背上……”

  我醒来之后,我的武器便不见了,应该是在我无意识里,与谢濯打斗的时候弄掉的。

  我老老实实从他手里拿过剑,挂到了我背上。

  “她此前杀了一个邪祟,想来,她做的事应该与我们昆仑守备军差不多,她为什么对我们动手?难道察觉出了我身上的邪祟之气了?”

  “只要没人看见你的皮下经络,便不会有人察觉出你的邪祟之气。”

  “那她为什么对我们动手?”

  “不死城,没有信任,皆是敌人。”

  “为什么?”

  谢濯瞥了我一眼,继续向前:“因为城里任何人,都可能是邪祟。”

  我一愣,尚未察觉这件事有多可怕:“邪祟……不都能认出来吗?”

  这么多年里,但凡我见到的邪祟,或者被邪祟之气感染的人,他们身上都有很明显的特征,有的像我,皮下经脉皆是黑色,有的像之前的谢濯,双目全是漆黑,有的身上渗出黑色气息,神智不清,状似疯癫。

  唯一难辨别的……便只有那荆南首一人,可之前昆仑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上仙之身,所以才可以将自己的身份隐藏那么久。

  “这里的邪祟,死之前,皆认不出来。”

  我沉默了……

  若是如此,这城里,确实不可能有信任。

  没有人能确定谁是邪祟,谁不是邪祟,所有人都会互相猜疑、戒备……更甚者是各种血腥的杀戮。

  邪祟会杀人,屠戮邪祟的人也会杀人,被怀疑是邪祟的人,为了自保更会杀人……

  如此一想,方才那名女子杀了一个邪祟,转头看见了我与谢濯便直接动手,显然是已经将她所有见到的人,都当做邪祟来对待……

  可我又怎么能确定,方才那个女子,便不是邪祟呢……

  思及此处,我倏尔心头一寒。

  我刚来此处便已开始如此想,这城里的人,每天如此,得斗成什么样子……

  我忍不住用一只手摸了摸谢濯绑在我腰间的绳索,用力拉扯了一下,这勒肉的感觉莫名让我有了几分安全感。

  “谢濯。”我告诉他,“我们千万不能走散了。”

  我想到梦里那人,他说他是所有人。待走进了这座城,若我与谢濯走散,我可能也无法确定,我再次遇见的,到底还是不是谢濯。

  谢濯低头看了一眼我拉拽那腰间绳索的手:“你可以一直信任我。”

  他又一次强调了他之前说过的话,“不要相信任何人,除了我。”

  什么意思?谢濯这么自信,只有他不会变成邪祟吗?

  伴随着谢濯的脚步,我已经能渐渐的在迷雾中看清前面「不死城」的高大城墙的轮廓了。

  数百丈高的城墙,宛如巍峨的大山,携着满满的压迫感向我袭来。

  越走越近,我隐约看到了城墙上的一些小黑点,我眯眼仔细一看,竟发现那些黑点全是钉死在墙上的尸首!

  百丈高墙上,有的尸首尚余鲜血,有的仅有头骨或残破衣衫……

  城墙之下,累累白骨,无人收拾,任由他们堆积,一块块,一层层,已经将城墙脚淹埋。

  我心神震颤:“都是……邪祟吗?”

  “邪祟死后,只会化作黑色的气息消散。”

  这件事,我是知道的。

  我只是不愿相信,这些尸首与白骨皆是……

  “这些,都是不死城里,误杀之人。”

  我心胆皆寒。

  “为……为什么要将他们钉在城墙之上……”

  谢濯沉默下来,没有回答。

  我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不再回答我的问题。毕竟,像今天这样有问有答的时刻,在我们过去生活里,实在稀罕。

  我也没有强求他,在如此惊骇的场景前,我头脑已然懵了。

  我从未想过,邪神被诸神封印在深海数千年后,如今世上,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竟然还在发生这样的事,我竟然,还一无所知。

  “是邪祟钉的。”

  “什么?”

  谢濯背着我,走到了城墙城门下方。迷雾与阴影让谢濯脸上的神色更加晦暗,他声色低沉,状似无波无澜:“城里,真正的邪祟,会将被误杀的人钉在城墙上。”

  “邪祟在羞辱他们……”我呢喃。

  我看着面前巨大的城门,一扇大大开着,随着浓雾与风,在微微晃动,方才迷雾中我听到的声音,便来自这扇门。

  而另一扇虽还紧闭,却已残破败,两扇门,已没有了阻拦的作用,只是门上刻着的字尚且清晰——

  「诛尽邪祟,不死不休」。

  八个字,仿佛还在呐喊着这座城建立时的誓言。

  城里的人,或许本与我昆仑守备军,一模一样……



第42章 …第 42 章

  我是一个需要弥补的错误。

  谢濯带我入了城。

  城中与城外一样,皆被迷雾笼罩,一片死寂。

  街道上,房屋残败,道路破旧,它们存在的痕迹仿佛只是为了说明,此处曾有人正常的生活过,只是现在……

  我打量着四周,心绪难以平静,良久之后,才望向谢濯。

  谢濯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吗?

  若是如此,他在昆仑时对他人的戒备,不让我去翠湖台和杂乱的地方,似乎都有了解释——他不信任人。

  因为不知道谁是邪祟,所以谁也无法信任。

  想通这个关节,这五百年姻缘里,他对我的掌控我霎时便想通了许多。

  “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件事?”我问谢濯,“你若告诉我,邪祟难以分辨……”我说着,声音便也小了下去,我看向四周的破败。

  我知道,谢濯之前说的「为了我好」是什么意思。

  若是我知晓这世上人人都可能是邪祟,那与蒙蒙单独出去玩,在守备营练兵,还有日常生活的许多时候,都会变味了。

  我会戒备、怀疑、猜忌。日日生活在忐忑之中。

  “不知道,才会开心……”谢濯曾说过的这句话,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若知道,是我的灾难,昆仑所有的人知道,便是昆仑所有人的灾难,天下人知道,便是天下人的灾难,所有城都会变成不死城,所有人,都会变成城中人。

  “这种事情,怎么瞒下来的?”我问谢濯,“为什么天下,谁人都不知道不死城?”

  “不死城,只进不出。所有进来的修行者,要么,变成邪祟,要么与邪祟,不死不休。”

  我下颌抽紧,看似多么简单的一句话,但却是多少白骨累出的一句话。

  “各山主神,都是知道的。”

  “西王母知道?”

  谢濯默认……

  我抿唇不言。

  谢濯背着我,一边前行,一边道,“秦舒颜也是知道的。他们是不死城放在外面的最后防线。”

  “什么意思?”

  “不死城中的邪祟,不仅难以分辨,且力量远强于外面的邪祟,不死城防止邪祟逃出。而秦舒颜他们则是不死城外的触手,将偶然知道真相的修行者,送入不死城。也会将外面的消息,传递到不死城外的雪幕结界之上。”

  封锁消息……

  无情,又无奈。

  “他们?”我抓住谢濯话中的一个点。

  “八荒之中,修行之处,皆有类似翠湖台的地方。鱼龙混杂,消息灵通。”

  于是,一张由各山主神掌控,由不知道多少老秦这样的人编织出的网,便铺洒在了八荒之中。

  锁住不死城中的邪祟,也锁住不死城的存在,让天下人,都在刀刃上的和平里,醉生梦死。

  所以谢濯谢濯瞒我,因为这世界的规则,让他必须瞒我,只字不得透露,为了我好,是为了不让我被送到不死城,也为了不让我活得忐忑不安。

  所以谢濯愿意信任老秦,因为他们都知道世界的真相,没什么好隐瞒的。

  “那你呢?”我问谢濯,“你在这里面,承担什么样的角色?”

  不死城只进不出,但谢濯之前却在外面,现在还能带着我进来。

  他知道真相,却被西王母与秦舒颜放任。

  之前,我以为是我与谢濯的感情感动了西王母,所以她允许我与谢濯成亲,现在看来,西王母不过是为谢濯开的特例罢了。

  他为什么能游离在主神编织的世界规则之外?

  他与邪祟之间的关系,似乎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奇怪。

  “我是……”谢濯思索了许久,他走在迷雾中,我打量他的侧脸,我能看出来,他不是故意在拖延,他也并非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他只是在思考,好像……

  他也不知道,他在这个世间,到底属于什么位置。

  只在很久的沉默后,他嘴角微微弯了一下。

  “我是一个需要弥补的错误。”

  我不解……

  谢濯侧头,看了我一眼。他喉头微微一动,似乎忍下了千言万语。

  他的避而不答,我是很熟悉的,但在此时此刻,我却觉得有些陌生,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萦绕在我的心头,仿佛又是那天,他与我说,他会救我,不是因为血誓的时候。

  谢濯,这几天,变得有些奇怪和陌生。

  迷雾前方,天空之中,忽然传来一点橙色的亮光,仿佛是一道火焰被点燃了。

  随着那道火焰的燃起,相邻的两边,陆陆续续有火焰点燃,火焰宛如烽火台,一个一个燃烧起来,在半空中练成一条微微带着弧度的线。

  我这才看见,橙色火焰下,还有一道百丈高的城墙,离我们现在的距离,还有很远。

  “前面还有一道城墙?”

  “嗯。”谢濯收敛了方才的情绪,说道,“不死城似城非城,它更像是一个封闭的,巨大环城。”

  一个环城?

  我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百丈高的巨大城墙,城墙确实微微带着些许弧度,蜿蜒出去,消失在迷雾中:“后面的是外城墙,前面点着不灭火的,是内城墙。内外两道城墙,首尾相连,形成环城。”

  “内外城墙,百余丈高,若只是为了囚禁邪祟,大可不必再修建一座内城墙。”我疑惑,“除非……内城墙里,还有什么?”

  一座环形的城,内城墙若算是一道防线,外城墙也是便是第二道防线,方才我们走入这奇异地方的那透明的、高耸入云的无形结界,算是第三道防线,这层层封锁,处处防备,到底是在防什么?

  谢濯看了我一眼,今日,他有问有答,配合得让我惊讶:

  “内城墙向里,五十里,中心处,是我雪狼族的故乡,明镜林。”

  不死城,圈住的是谢濯的故乡?

  “你故乡……有什么?”

  “数不清的邪祟。还有能拔除你邪祟之气的一片冰湖。我们此行,要去的地方,便是那儿。”

  “一个有数不清的邪祟的地方,却有一片能拔除邪祟之气的冰湖?”我觉得神奇,“这冰湖怎么形成的?若它能拔除邪祟之气,那那些被感染的邪祟,是不是走上那片湖,便能好了?”

  “他们走上那片湖,只会灰飞烟灭。”

  我默了默:“那你是要带我去那片湖上?凭什么你觉得我不会灰飞烟灭?”

  “有我。”

  过于自信的两个字,终结了对话。

  我闭上嘴,发现谢濯竟然没有继续向前行了,而是拐到了一条小巷子里面。

  “不继续赶路吗?”

  “不死城迷雾笼罩,难分日夜,唯以不灭火定晨昏,不灭火亮,便是夜间,该休息了。”

  “休息?”

  谢濯这话说得真是突兀,我哪还能休息?陡见这闻所未闻的不死城,令我心神皆震,这个时候谢濯让我休息?我能睡着就怪了。

  “我不需要休息,可以继续赶路。”

  没给我拒绝的空间,谢濯已经背着我,走到一个小巷子的最里面。

  他解开腰上的绳索,将我放到地上,他单膝蹲在我身前,看着我。巷子里,三面都是坚硬得过分的石墙,唯一的出路,谢濯给我堵住了。

  他正对着我,神色严肃。

  我被他严肃的表情感染,辅以四周的场景,我更加紧张起来:“怎么了?是有什么变故吗?”

  我压低了声音,“有人跟着我们?你故意说要休息?想引人动手?”

  谢濯嘴角动了动:“不是。”

  他否认之后,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忽然抬手按住我的肩头,“别动……”

  我不敢动,我觉得谢濯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于是我乖乖僵成一块木头。

  然后我看见谢濯的脑袋凑了过来,他一口……咬住了我的脖子。

  “嗯!?”

  这是不是有点不合时宜了?

  这个地方……

  我瞪着眼,侧目看向我颈项间的这个脑袋,愣神得一时忘了推开他:“谢濯。”我呆滞的问他,“你在做什么?”

  他没有急着回答我,而是在我颈项上停留了片刻,直到面前的雾气都滚了三团过去,他才起身,他离开时,我还颈项皮肉还跟着他动了一动……

  他是真的咬得很用力了!

  他直起身子,我用探究的眼神看他,却看到了他嘴边一闪而过的黑色气息——

  邪祟之气……

  他在帮我引渡邪祟之气?

  “我就说……”我下意识的嘀咕出声,“你还能突然对我动了心思不成……”

  我说完这话后,我意识到了……有点不妥。

  怎么搞的我好像还有点……遗憾的样子。

  正用大拇指抹拭嘴角邪祟之气的谢濯,听到这话,也微微愣住。

  他抬眼看我。

  对视片刻……

  我率先尴尬了起来,我挪来了目光,试图解释:“我是说,我们和离了,这样做有点不合适,你看,之前成亲了五百年也没有几个时间这样……”

  越说越遗憾的样子……

  我闭上了嘴。

  谢濯瞅了我一会儿,然后一本正经的开口:“邪祟之气不愿从你的身体里出来,必须肌肤相触,方便引渡。”

  “哦……”

  空气有点安静,我正试图找个话题,聊聊正事,谢濯又继续说:“五百年里,也时常这样。”

  “嗯?”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谢濯看着我:“你在昆仑,喝过酒后,去过复杂的地方后,身上都会沾染些许邪祟之气,我会找时间帮你引渡。”

  他默了默,又补了一句,“我没告诉过你。”

  我张了张嘴,我看着他,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

  哑口无言,大概是谢濯平时的感受。

  “这就是你不让我喝酒和乱跑出去玩的原因?”我憋了半天,问了一句,“吃辣呢?也能让我染上邪祟之气?”

  “辛辣使人气燥,确实不利于你修行。”他顿了顿,“而且,吃多了,你会胃疼。”

  雪笋拌辣,鲜得让人流口水,但吃多了确实胃疼。

  我知道他平时为什么不告诉我,要瞒的事情太多,解释了一个,还有另外一个要解释,到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不能说明白的邪祟之气上。

  索性他就什么都不说,全部瞒住。

  然后他就成为了婚姻的哑巴。

  我缓了缓,问他:“那你现在告诉我,你时常咬我脖子,是几个意思?”

  “要走到明镜林冰湖,还得过好几个夜晚。每个夜晚,邪祟之气都会比白日增多,未免你再被邪祟之气控制,我都会帮你引渡。”

  他平静的说着,“下次你不用惊讶意外,此事,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我默了默……

  “就咬脖子?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你对我做了很多次,我不知道的吗?”想着这两天谢濯的态度贼配合,我决定往他身上多挖点信息。

  谢濯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别开了目光:“没有……”

  他闪躲了,他在骗人!

  我看他避开的目光与侧开的脸,知道就这件事情,再追问也没什么结果了。

  于是我清咳两声,转了话题:“我把你身体里面的邪祟之气引渡过来,你现在又引渡回去,这渡来渡去的,会不会我还没好,你又惨了?”

  谢濯回头看我:“此前伤重,才会如此。”

  他说完,嘴角动了动,“不必担心。”

  “我……我没有担心你。”我也别过头,“我是不想你还没有把我送去拔除邪祟的地方,自己就先出事。”

  “不会的。”谢濯背过身,挡在我身前,“就算出事,也能救你。”

  我心口一动,望着谢濯的背影,真的觉得他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我还在奇怪,忽然间,我看见谢濯手中银光一闪,一把寒光四溢的剑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我几乎没有看见过谢濯用剑,这把剑寒气森森,刃如坚冰,像极了谢濯本人,我还在奇怪,他掏剑作甚?

  便忽听小巷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蛇在吐着信子,蛇鳞在地上磨过的动静。

  一丝黑色的气息,从前方迷雾街道飘过。

  我掩住口鼻,屏住呼吸。

  邪祟……

  迷雾中,小巷口,一道黑影慢慢伸长,从影子根本分辨不出来者是什么人,直到一个小女孩像跳格子一样,一下跳到了小巷口。

  我才看见,这影子的主人,是个干瘦的小姑娘,头上扎着两个马尾,一如邻家小姑娘,可可爱爱,直到她转过头来。

  “嘻嘻……”

  她咧嘴笑开,嘴角直接列到了耳根。

  “找到了……”

  谢濯骗人!什么不死城里邪祟难分!这他妈谁看不出来她是邪祟!我马上倒立吃屎!

  作者有话说: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这章虽然只有四千字,但我写废了一万多!!

  骗你们我倒立吃屎!!



第43章 …第 43 章

  发了芽

  小女孩站定在谢濯面前,她眼睛瞪得很大,一眨不眨,显得极其诡异。

  而随着她的出现,我听见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向我们而来,窸窸窣窣,将不死城的迷雾渲染得有些嘈杂。

  “起来……”

  谢濯语气中带上了命令,一如他往常所言「地上凉」、「别吃辣」、「少乱跑」。

  以前我是不屑的,如今我顶着身体里的不适,麻溜的站了起来,还自觉的走了两步,靠着他身后站着。

  不过片刻时间,小巷口,围墙上,已经围上了一群奇奇怪怪的人,他们或从墙上探头来看,或趴在巷口,用一只眼睛审视着我们。

  “他们为什么会聚集过来?”我小声问谢濯。

  谢濯没有看我,一只手直接揽过我的腰,将我紧紧叩在他身边:“他们想将邪祟之气渡到你身上。”

  我一愣,脑中忽然响起了那个梦境里,面孔百变的诡异人,没头没尾说的那句「会给你更多」他是想将……邪祟之气给我更多吗?

  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将我变成邪祟?

  没给我思考的时间,面前小女孩忽然动了:“大姐姐,加入我们吧。”

  她说着,身影如鬼魅,陡然一闪,径直冲向了我。

  谢濯也根本没与她废话,抬剑一斩,只见银光划过,小女孩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在末尾,变成了野兽一般的哀嚎,她的手臂径直飞了出去,化作迷雾之中的黑烟。

  这一声哀嚎,宛如摔杯之令,所有前来围住我们的邪祟都动了!

  他们一拥而上,谢濯将我扣在怀里,只手使剑,未曾动用丝毫灵力,我只听尖啸与皮肉撕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过转瞬之间,谢濯便带着我一头冲出了小巷,将诸多邪祟甩在身后。

  危急时刻,谢濯几乎是将我夹在手臂下奔跑,跑出了一段距离,他直接把我甩到了他的背上:“抱紧……”

  我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双腿死死夹在他腰上,让自己牢牢挂在他后背,我也没有心思管我这个姿势是不是好看,只仓皇回头。

  在剧烈颠簸里,我看见身后迷雾中至少有数百人追着我们。

  在昆仑被诸仙追杀,到这儿又被邪祟追杀,我们可真是左右不是东西!

  但与昆仑不一样的是,这儿的邪祟不管美丑,都有个人形,每人都迈着大步奔跑着追我们,不知道的,见到这一幕,或许还以为是市集斗殴。

  “他们也都没有用术法!”

  进入那风雪屏障后,谢濯便说灵力要用在更关键的地方,看来这个不死城,不仅封锁住了邪祟,还封锁住了灵力术法,让修行者和邪祟都没有办法使用术法,大家全部在城中肉搏厮杀!

  “放我下来。”我在颠簸中告诉谢濯,“只论体术,我也能打!”

  “不能打,我们目的是赶路。”

  “那不用术法,我也能跑!”

  “你腿短,没我快。”

  我……

  我哽住了……

  我想反驳,但他说的是事实,我腿确实没他长!

  万万没想到,来了不死城这样的地方,第一次逃命竟然是要比赛跑的!?

  我心中还在感慨离谱,忽听前方迷雾之中隐有破空之声传来。

  “小心!”

  随着我话音一落,一只利箭刺破迷雾迎面而来!谢濯脸颊微微一侧,精准躲过利箭,那羽箭便带着呼啸,直接射中谢濯身后即将扑上来的一个邪祟!

  邪祟被穿头而过,倒在地上,他很快便化作黑烟消失,烟雾直接被后面疯狂追赶的邪祟撞散。

  谢濯脚步未停,直接向前跑去,我看向迷雾前方,但见一点火光在迷雾之中亮起。

  那火光并未在原地停留,而是以飞快的速度向我与谢濯的方向奔来,在雾色中,我竟然还听到了马蹄之声!

  愈发近了,却是一匹黑色的大马撞破迷雾,马背上,来人手持,背负长弓,身着黑色玄甲。

  他手中在地上划过,枪刃磨过地上破败不平的青石板,划得火星四溅,我方才见到的光芒便是由此而来!

  这是何方神兵?

  我心头刚起一个疑问,紧接着跟来一个疑问:“这是邪祟吗?”

  我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只得到了玄甲将军打马呼啸而过的声音,他骑着马握着枪,对着我与谢濯身后越来越多的邪祟便冲了进去!

  谢濯与他打了照面,插肩而过,彼此就像全然没有看见对方一样,直接忽视。

  谢濯脚步丝毫未停,带着我继续往前方迷雾里面冲。那黑甲将军,则是冲入邪祟人群里面,直接开杀。一时之间,马蹄之下,枪刃尖上,全是被撕碎的邪祟黑烟。

  但那些邪祟与谢濯一样,并不恋战,少数邪祟被拖住,更多的邪祟则绕过黑甲将军,追上我们。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破空之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我转头一看,但见四周迷雾之中,破败残垣之上,有无数的羽箭从不同的地方与角度射来,但无一例外的,羽箭都向追随我们的邪祟射去。

  “这些是……”

  “不死城里的修行者。”

  我唇角一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心中的触动。

  在这个不死城里,邪祟难分,人与人之间都充满了猜忌怀疑,加之谢濯之前与我说过,有些修行者,是因为意外发现了不死城的存在,才被永远关在了这个里面,这里面肯定有许多人是充满了怨恨与憎恶的,也肯定有很多人,已经变成了邪祟。

  但依旧还有人,没有放弃战斗。

  哪怕孤身一人,哪怕会被误杀。或者……哪怕误杀过他人……

  这四面八方的羽箭,那拖枪而去的玄甲人,依旧在诉说这他们的清醒、抵抗、未曾臣服。

  我心中动容,而这一波羽箭攻势之后,四周射来的羽箭便少了许多,迷雾笼罩的不死城里,从远处传来的打斗声却越来越多。

  “射杀邪祟的修行者们,被其他邪祟发现了?”我问谢濯。

  “攻击邪祟,便会暴露位置,其他邪祟亦会攻击他们,一旦战斗开始,便分不清你我了。”

  我一咬牙:“那刚才那个玄甲人,我们……要不要回头帮他?”

  “敌我难分。”

  “他帮了我们。”

  “也能是计谋。”

  假装帮我们,获取我们信任,然后出其不意对我们动手?

  也不是不可能。

  那这样想来,玄甲人若当真是还未被邪祟之气感染的修行者,他或许也会怀疑,我们是装作被邪祟追杀,引起他的同情,然后来寻找机会,刺杀他……

  所以方才瞬间,谢濯与他擦肩而过,彼此根本就没有搭理对方。

  哪怕真的目的相同,此时此刻,也不能给予信任。这个不死城里,最大的信任,便是不杀你。

  我心又沉了三分。

  而就是在此时,如此慌乱的亡命奔逃之中,我脑海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在……在……在吗?能听到吗?”

  是夏夏的声音,她的声音通过阴阳鱼传了过来,映在我的脑海之中,让我霎时间,感觉恍如隔世。

  “哎,又联系不上吗……这都快一个月了,你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夏夏在那边嘀咕,我松开搂住谢濯脖子的一只手,碰了碰我耳朵上的阴阳鱼,我想告诉夏夏有时间再聊!

  但是不管我拍了阴阳鱼多少,那边的夏夏似乎都没有听到我这边的声音。

  我也只能断断续续的接收到她那边的话,脑中片段似的看到她那边的场景。

  她正坐在一个房间里,看那边的布置,似乎是在翠湖台中的某个房间。

  她对着镜子,一只手撑着脑袋,画面里的安静与闲适与我此时的仓皇逃窜显得对比那么强烈。

  “你是回到五百年后了吗?”夏夏对着镜子,自言自语,“谢濯有杀你吗?我不会真的在五百年后死在谢玄青手里吧?”

  夏夏显得有些愁。

  我抱着谢濯的脖子想着,我可能在死在谢濯手里之前,就先死在后面那群邪祟的手里了……

  我想把耳朵上的阴阳鱼拔下来,不让夏夏那边过于闲适的气氛影响到我,但前面倏尔杀出来的一个邪祟让谢濯猛地脚步一顿。

  “抱紧!”他喊我。

  我立即抱住了他,任由他带着我几个纵跃,跳上了不死城的房梁。

  他带着我在房梁上逃走。

  行得高了,我这才看见,在不灭火照耀下的环城里,处处皆有战火、厮杀、纷争。

  而我脑海中,夏夏那边隐隐传来了翠湖台的丝竹之声:

  “你要是还在的话,我肯定得问问你,你不是说,你们的感情,开始于患难相救吗?可真奇怪,救他的明明是那个女狐妖,他也记得是那个女狐妖救的他,但谢玄青好像……不是因为那个人救了他,他就喜欢那个人哎。”

  夏夏说着。我抱着谢濯,从我的视线里,能看到他的侧脸,他被风吹乱的头发,肃杀的神色,还有颈项边的汗珠。

  “他好像喜欢听我讲话!”夏夏眼睛亮亮的,“昆仑外面的人不是都说我私通妖邪什么的吗,到处都在抓我和谢玄青呢!老秦倒确实将我们藏得很好,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日日无聊着,便天天找谢玄青聊天。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我就与他说说我修行里面出丑的,好笑的事情。他听得好认真!”

  随着夏夏的话,我看见谢濯避开了射到我们面前的羽箭,不死城已经开始乱了,羽箭不知道从何处而来,也不只是射向我们身后的邪祟。

  箭刃擦过我耳边的时候,他身体微微一顿,抬手护住了我的耳朵,他的手背却被箭刃擦破。

  “他还喜欢吃我做的东西!这翠湖台的地下密室里,老秦还给我搞了个小灶台。”夏夏掰着手指头数,“我给他做了蒸梨、枣糕、大肘子。可惜了,这个季节正是吃雪笋的时候,出不去,刨不到,要不雪笋拌辣,一定能把谢玄青的舌头都鲜掉!

  哎……真想快点把误会都解释清楚,让那荆南首伏案,我都承诺了,等能出去了,我天天都给他做好吃的!他听了这话,眼睛一闪一闪的,很是期待……”

  面前,三四名邪祟挡住了去路,谢濯手上剑刃抬起,他眸中杀意森森,在邪祟攻上来的前一刻,他手中剑刃便已经取了他们首级,手段干净利落。显然,已经经历了千锤百炼,比我刨雪笋,还要熟练。

  来昆仑之前,他便过的是这种生活吗?

  来昆仑之后,也继续过着这样的生活吗?

  他在婚姻中,缄默于口的秘密,是让我们和离的原因,同时也是让昆仑不是不死城的原因……

  我收紧了抱住谢濯脖子的手。

  他没有察觉,依旧带着我,在寻一条出路。

  邪祟都在针对谢濯,他身上肯定有比不死城更大的秘密,他过着比不死城中的人,更加隐秘和危险的生活。这样的生活,谁都知道,不该有牵绊的。

  那个曾将我抓出昆仑的蜘蛛邪祟就笑过谢濯,他说他给自己找了个弱点。

  那时我不懂,现在我懂了,一个被瞒在鼓里,只知道昆仑一某三分田的我,是不该跟这样的谢濯扯上关系的。

  但在我飞升渡劫失败的时候,他还是拿他的血救了我,与我扯上了关系。

  他分明在那时候,就喜欢上我了嘛。

  我在这五百年里,一直想从他嘴里寻求的答案,他其实,早就用动作,告诉我了。

  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正适时,谢濯斩杀了面前邪祟,忽然之间,远处,一只羽箭射来,羽箭径直穿透了邪祟的身体,要射向谢濯的脖子!而此时,谢濯手中的剑却已经挥向了另一个邪祟。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抬手,直接把射向他颈项的羽箭握住。

  我松了一口气,正在此时,那本该是修行者射出的羽箭,却忽然变成了一阵黑烟,黑烟阵阵,钻入我手臂皮肤。

  我皮肤上的黑色经络,霎时变得汹涌起来。

  我抬眼看去,远处一个高高的房梁上,正趴着一个人,那个人仿佛是修行者,身上也丝毫没有邪祟之气,他甚至很温和的对我笑了笑。

  下一瞬间,我便见他被谢濯手上的剑削去了脑袋,那剑在空中一转,又回到了谢濯手里,只是谢濯反手就把剑插在了一旁的屋脊上。

  谢濯拉住控制不住身体,开始往地上滑的我:“伏九夏!”

  我望着他,只觉奇怪,为什么之前就没看到他眼中那么多的惊恐与慌乱呢。

  “我好困……”我努力想睁大眼睛,“真不是时候……”

  他咬牙看着我:“你可以睡,没关系,但你要记住。”他几乎一字一句的叮嘱我,“梦见什么,都不要怕。”他说,“别畏惧!”

  他说着,我却觉得他看起来,比我害怕、畏惧多了。

  我望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听着阴阳鱼里,夏夏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我好像……真的不可不免的喜欢上他了。我要不,还是赌一个可能性吧?万一我跟你,走向不同的结局呢?我说不定,可以忍受他五百年不和离!”

  谢濯的声音加上夏夏的话还重叠着不死城里的喧嚣,所有声音在我耳边都嗡鸣成一片。

  而越是杂乱,我此刻,内心便越是十分诡异的平静下来。

  一个念头仿佛从我已经变成石头的心尖上发了芽。

  如果我这次能活下来,我要不就跟他商量一下,红线是剪了,但血誓不是还在吗?

  如果他愿意承认喜欢我,以后也愿意改变跟我沟通的态度的话,我们就……

  再试试?

  只是这念头在刚冒出来的时候,我的世界就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谁敢说我短!?

  我!阿九!站起来!



第44章 …第44章

  你叫谢濯,是我的……

  一片浓稠的黑暗中,渐有风声入耳。

  风声越来越大,我仿佛被狂风拉扯着,飘飘摇摇,向前而去。

  离开黑暗,四周尽是鹅毛大雪,而我却变成了大雪中的一片,被狂风裹挟着,向前飘去。

  我飘过一片冰雪森林。森林中,每一棵树都如冰锥,悚然而立,直刺天空,让森林变得犹如炼狱监牢,可怕至极。

  我穿梭过无数冰树,最终飘到一片冰湖之上。

  湖中,好似万年不化的坚冰上,一个身着黑甲的男子正跪坐在血红色的阵法之中,他佝偻着身子,低着头,浑身颤抖。

  他浑身都是伤口,伤口上的鲜血一丝丝飘出,在他周身缠绕出诡异的红色丝线,一条条,皆注入地上的阵法。

  他口中呢喃着阵阵咒语,咒语邪异,宛如佛语,又好似魔咒。明明只有他一人在吟诵,却使整个冰雪森林都在震颤。

  “召吾主神,出此极渊,献吾永生,甘奉永劫……”

  随着他的咒语,像丝带一样缠绕在他周身的鲜血流速越来越快。

  “启……”

  伴随着男子最后一道声音,他脚下的阵法散发出诡异的猩红光芒。

  下一瞬,地上阵法发出一声嗡鸣,宛如晨钟震动,一声声,一阵阵,带着节律,宛如海浪,层层荡开。

  一颗极小的,仿佛砂砾一样的黑点,从阵法之中升腾而起。

  随着它的升起,周遭气浪越发汹涌可怖。

  在那光点彻底离开地面的时候,气浪犹如巨大的海啸,澎湃而出,将四周所有,摧古拉朽一般毁去。

  雪雾翻腾,变为白色的蒸汽,所有雾霭退去,在白雾之中,只有一点水滴大小的黑色火焰,在空中漂浮,燃烧。

  而召唤出这黑色火焰的男子,已经在刚才的气浪之中被刮去了浑身皮肉,只剩下一具枯骨,以虔诚祭奠的模样立在原处。

  黑色火焰安安静静的漂浮在空中,不片刻,火焰开始震动。

  震颤之中,地上的黑色阵法升腾出黑色的气体,气体再凝聚为丝线,钻入了那具枯骨之中,以诡异之态,缠绕枯骨,直至搭建了枯骨上的筋络、内脏及至皮肉。

  它将这个男子……复原了……

  而与方才不同的是,这个男子,皮下经络皆非血色,而是变成了一条条黑色的脉络。他的眼睛,也已经被染成了一片漆黑。

  是邪祟……

  却并非一般的邪祟。

  “吾主昊一。”这个名字一出,便有钟声撞入我的耳中,令我神魂皆震。

  昊一……

  远古邪神之名。

  哪怕在昆仑的教习之中,夫子也只敢让我们从书中看着这两个字,而不敢吟诵出口。

  邪神昊一,诞于极渊,不死不灭。

  数千年前,八方诸神,齐心协力,终将邪神封于深海极渊。如今世上的邪祟之气,不过只是邪神残存于世间的最后一缕残息。

  那一战之后,八方诸神,折损殆尽,如今天下,算上我昆仑主神西王母,不过十位。

  若邪神出极渊,世间将再无诸天神佛可令他沉寂。

  而这人,却在此处,称这黑色火焰为——吾主昊一。

  邪神,难道已经重新临世了吗……

  我看着那火焰,心生震惊与恐惧,而就在我害怕的这一瞬间,我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握住,我感受到了身体的存在。紧接着,我浑身传来剧烈的疼痛,身体不由蜷缩起来。

  四周的白雪在刹那褪去,面前的场景也被黑暗吞没。

  我一抬头,那团混合着如血腥红的火焰,便占据了我全部的视线。

  火焰在我面前跳动。

  我失神的看着它。

  我看见它四周伸出了无数黑色的邪祟之气,气息化为蛛丝,从四面八方而来,触及到了我的皮肤。

  它们拉住我,仿佛傀儡师拉住了一个傀儡。

  我低头一看,有蛛丝已经黏上了我的胸膛,我眼睁睁的看着它们似有生命一样,钻入我的皮肤,我感受到我的心脏被它们纠缠。

  剧烈的疼痛侵袭我的五脏六腑,让我整个人想要蜷缩起来,但我四肢上缠绕的蛛丝却将我整个身体撑开。

  心脏收缩剧痛,身体却在无限延伸,我感觉自己仿佛就要这这里被撕裂了!

  我咬住牙,忍着痛,用最后一丝神智,重复心中的一句话,我几乎将这句话变成了信念。

  而当我吟诵这句话时,我身体的疼痛果然就要变轻一些。

  火焰在我身前跳跃,它渐渐幻化成一个人形,黑暗包裹了它全身,令他面目难辨。

  它似乎好奇我颤抖的嘴巴里在说什么,它走向我,用耳朵轻轻靠近我。

  “梦见……”

  它离我更近。

  “梦见什么,都别害怕。”

  我五指收紧,握成拳头,咬牙忍住所有撕裂的疼痛与对未知的恐惧,我手臂扯断黑色蛛丝,径直挥拳向它。

  谢濯那声「别畏惧」成了这一瞬间,我耳边萦绕的所有声音!

  一拳挥出,宛如打在了棉花里。

  但面前的黑影,却消散了。

  抓住我心脏、束缚我四肢的蛛丝也在这瞬间尽数褪去。

  我跪倒在地,仅仅只是这一拳,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不停的喘息,而面前,黑色的邪祟之气再次凝聚,我正厌烦于这玩意儿的没完没了,但一抬头,却看见这邪祟之气凝成了一个女子的模样。

  这女子的眉眼莫名的透露出一种让我熟悉的感觉,但为什么,我却完全说不上来。

  邪祟之气的凝成的女子双手交握,放在身前,神态倨傲,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打量我。

  “第二次了。”

  她开口,声音确实虚幻飘渺,让人听罢,分不清男女,一如……此前那个百变人……

  又是他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不回答我,只自顾自的说着:“能挣脱这般控制的人,不多,你真想做第二个谢濯?”

  谢濯的名字让我耳朵一动,我抬头看他。

  他看见我的目光,似乎颇觉有趣的微微勾了一下唇角:“每一次邪祟之气入体,他都要与我争斗一次。看来,你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他瞒的很好,我一点都不知道。

  我感受到心脏一疼,不是因为被攻击,只是简单的心疼。

  五百年,有多少次这样的折磨与痛苦,都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结束的?

  又有多少次醒来,他要以掩盖所有,一如平常的面对我?

  而我呢?

  我都怎么回应他了?

  “心疼他了?”

  面前的女子微微偏了偏头,打量着我的神色:“你赢了第二次,我送你一个礼物。”

  他说着,手一挥,四周黑暗褪去,我再次回到了冰雪树林的冰湖之上。

  湖上还是那个被黑色火焰复生的男子,他对着面前的黑色火焰恭敬叩拜,口中声色麻木空洞:“雪狼族,有异女,契合吾主,可诞一子,堪为躯壳,能助吾主,重临人世。”

  雪狼族……

  我心头一颤,猛地望向身边那人。

  但在我转头的瞬间,周遭场景陡然变化,我还没看见身边邪祟变成的人,就已经出现在了新的场景之中。

  这是……一个部落。

  部落中,男男女女被召集到了一处,有的人手里抱着小孩,只是这里的小孩,每个人身后都有一条尾巴,或大或小,表示着他们的身份——雪狼族。

  而此时站在这一群雪狼族前面的,是那名被邪神复生的男子,他双目的黑暗已经不见。

  若非眉心多了一团黑色的火焰纹印记,他看起来,与寻常人,并无两样。

  “族长?”雪狼族的人询问男子,“您召集我们于此处……”

  没等那人将话问完,被称为族长的人,一抬手,直接从人群里面抓了一个女子出来。

  待得见到这女子的面孔。

  我悚然一惊。

  这……这不就是刚才那百变人变出的女子模样吗?

  我转头寻找那百变之人,却看不见他的踪影,而我就像一缕游魂,飘在空中,看着下方发生的一切。

  “邪神选中了你。”雪狼族族长对女子说,“你将为邪神诞下一子。”

  女子震惊,下方所有人也都是错愕不已。

  人群中一个男子抱着一个小孩冲了出来:“族长!?邪……邪神是什么?阿羽她已经与我结过血誓,我们已有一子,为……”

  「哧」的一声。

  黑气划过,在所有人的瞩目下,那男子的脑袋就这样滚落在地。

  男子的身体还抱着小孩,立在原处,在他怀里的孩子满脸溅了鲜血,孩子似乎什么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呆呆的看着断掉的颈项,与冒出的血。

  所有人,鸦雀无声。

  然后男子的身体倒在了地上。

  小孩也跟着摔了下去,他没哭,他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此时,被那族长抓住的「阿羽」却陡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她开始嚎哭起来。

  她疯狂挣扎,想要挣脱这族长的手,奔到与她结了血誓的丈夫身边。

  但族长非但没放了她,还在她肚子上轻轻一点,邪祟之气大作,如龙卷风一样将女子包裹,却又在眨眼之间,钻入了女子的身体之中。

  黑色之气消失,族长松开手,女子身体无力的摔了下去。

  “邪神需要的躯壳,将由阿羽诞出,从今日开始,雪狼一族,与天下收集邪祟之气,供奉吾主。”

  及至族长的话出口,下面人群才有人反应过来。

  “我们不能供奉邪神!”

  “族长!?为何?”

  “不可令邪神重临……”

  黑气漫过,将所有的声音湮灭。

  我的耳边再次被狂风充斥,我依旧呆呆的看着前方,一时未曾回过神来。

  “你明白了吗?”百变之人的声音适时在我耳边出现,“谢濯。不过是一具被制造的躯壳。”

  狂风呼啸,拉扯着我,我好像又变成了一开始的那一片雪花。

  我飘摇着,飞过冰湖,飞过一片冰雪森林。

  我最终落在了一个小男孩的肩头。

  他有着大大的尾巴,还有两个毛茸茸的耳朵立在头上。

  “阿娘……”

  我看见他追逐着前面女子的脚步,我听见他磕磕巴巴,又有点奶声奶气的唤着:“我、名字,是哪个字?啄?镯?灼?他们……他们……不与我、说……”

  在小男孩面前,阿羽背对着他走着,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小男孩锲而不舍的追了上去,又短又小的手伸向空中,想要抓住前面女子的衣袖。

  「啪」小手被狠狠的拂开,小男孩摔坐在地。

  他抬头,面前女人正是那阿羽,她面容已是沧桑,头发竟已花白,她厌恶与憎恨的表情,从颤抖的声音中掩饰不住的流露。

  “滚!”

  “不要靠近我!”

  “你是污浊之子!”

  “你叫谢浊!”

  声音犹似还在我耳边回荡,而我却陡然惊醒。

  眼前,是一片迷雾,远方是不死城的城墙,城墙上,不灭火已灭。

  天亮了……

  我正坐在一处房梁上,我侧眸,扫向一旁,谢濯的脑袋正在我的颈项边。

  我的脖子上,有被他咬住的感觉。

  似乎是察觉我醒了,他想抬头。

  我一言不发,抬手摁住了他的头。

  他似有些错愕,愣在了我肩头。

  我一手将他抱住,一手摸索着,抓住了他本来扶住我肩膀的手。

  我将他的手紧紧握住。

  “没关系,你可以靠近我,你不是一具躯壳,也不是一个错误,更不是污浊之子。”

  我说:“你叫谢濯,是我的……”

  我哽住了,我说不下去。

  是我打偏了不周山,剪断了红绳,赌咒发誓的与他说,我们和离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也不短吧!

  我!阿九!继续站起来!



第45章 …第 45 章

  这五百年,不煎熬

  我忽然想到我剪断红线的那日,谢濯眼中的光点,熄灭得悄无声息。

  那光点,于那日而言,仅仅是我不过心的一瞥,于今日,却成了扎进我心尖的针,刺痛着我整个胸腔。

  我将谢濯微微推开。

  他还愣愣的看着我,似乎并没有从我方才的那句话的余韵中走出来。

  “谢濯。”我唤他的名字,然后将他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不和离了。”我道,“我们,不和离了。”

  他黑色的眼瞳盯着我。

  眼瞳里,全是我。是面色苍白的我,是唇角颤抖我的,还是满脸泪痕的我。

  我将本来绑缚我们腰间的绳索解下,在我的手腕上绕了三圈,另一头又在他的手腕上绕了三圈,然后用嘴巴咬住另一头,一拉,绳子结结实实的绑住了我俩的手腕。

  “红线!”我自己囫囵抹掉脸上还在不停落下的泪,透过迷蒙,望着他,“我自己续上!”

  谢濯没说话。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绳子,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又像是有些小心翼翼,他转了一下手腕。

  绳子绑的结实,哪会被他这样轻轻一个动作弄断,但他还是用另一只手捂住了手腕上的绳结。

  他沉默着,垂着头,低着眉眼,睫毛在他眼下投射出了一片阴影。

  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便也随着他的呼吸,等待着。

  “伏九夏……”

  他唤我,我抹干眼泪,提着心,望着他。

  “红线……已经断了。”他说,“接不上了。”

  我在谢濯面前,总是话多的,不管什么时候。但此时此刻,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看着谢濯动了手指,轻轻的将我为他绑好的绳子解开。

  他将绳子握在手里。

  他看向我的眼神里,平静无波:“梦里的事,不必当真,你不用因为看见了什么,便开始同情我。”

  他以为我在同情他。

  他解开了绳索,说着拒绝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他这模样,却仿佛又看到了梦里的那个小孩……

  他伸出的手,空空落落,什么都没抓住。

  “不死城里,邪祟之气横行,你的情绪波动会变大。你必须保持平静。”他近乎冷漠的说着,“忘记梦里的事情,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再回想了。”我看着谢濯。

  我不知道,谢濯在灵魂深处,与邪神的意志对峙过多久,才能有此刻的平静。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心中对谢濯这澎湃的感情,到底是因为爱还是因为他口中的同情。

  更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被邪祟之气影响了,或许梦里的,都是假的。

  我毫无头绪,一片懵懂,却唯一做了一件事。

  我握住了他的手。

  不让他的掌心,再空落落的了。

  谢濯显然又愣了一下,他的目光从相握的手看向了我。

  “还是,别和离了。”我轻声呢喃:“不喝酒不吃辣的原因我知道了,瞒着我事情的原因我也知道了,如果我们可以坦诚相待,如果我们可以继续携手。那么……和离便没有必要了。”

  “我们解决完这边的事,回到五百年后,好好的……”

  谢濯没听我将话讲完,他径直将手从我掌心抽了出去。

  我抿紧唇角,不偏不倚的盯住他。

  却见他抽出手的他,呼吸也微微有些急促,仿佛用尽了力气一样。

  他避开我的目光,转头看向远处,过了许久,才找到一句话一样。

  “天亮了,趁白日,我们多赶一些路。”

  他不由分说的将我拉了起来,熟稔的把我背在背上,用绳子绑在我们的腰间,一如来不死城的那一路。

  我低头,看了眼腰间的绳子,在他耳边穷追不舍的问:

  “所以,我们可以不和离吗?”

  他刚将我与他绑紧,又听到这么一句,似乎觉得今天他逃不过了,于是终于正面回应了我。

  “现在,不是谈论此事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

  他又沉默下来。

  许久之后,他缓缓开口:“治好你……之后……”

  我双手抱住他的脖子,他向前一跃,带着我,没用功法,却轻轻松松的从这边房顶跳到了另外一块断壁上。

  而我却在这起落的瞬间,看到了我飘起的衣袖里面的手臂。

  我吓了一跳……

  衣袖里,我的手臂上,全是凸起的黑色经络,比之前,更加严重百倍。

  现在似乎……确实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

  “我这个梦,又过了多少天?”

  我记得上一次,雪原上我醒来,谢濯跟我说,我失去意识了半个月。

  这一次……

  “三天……”

  三天,带着神智不清的我,躲过邪祟与修士,谢濯应该……很不容易吧。

  不过:“幸好……只有三天……”

  我话音刚落,心口猛地传来一阵抽痛,这痛感仿佛让我回到了梦中。

  我咬牙忍住,不想让赶路的谢濯分心,但我们离得如此近,他又怎会感受不到。

  “调整呼吸。”他一边赶路,一边告诉我,“不要去注意某一处的疼痛,任气转意流。离内城墙,已经不远了。别怕……”

  我向前方望去,不死城里面的内城墙依旧巍峨高耸。

  谢濯背着我,在城中疾驰。

  颠簸与疼痛中,我有些恍惚的开口:“我引渡的邪祟之气,你之前,身体里没有的。”

  初遇的时候,谢玄青伤重,但身体上全无这些邪祟之气。

  我问谢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没有回答。

  直到我说:“让我分分心……”

  “荆南首的事情之后,便有了。”

  荆南首……在属于我们俩的时间线里,荆南首食人的事情,是在我们成亲后不久,开始渐渐爆发出来的。

  那时候,昆仑的人最开始时以为有人消失,是因为邪祟作祟,然后有流言蜚语,说是与我成亲的妖怪吃人,再然后,随着失踪的人越来越多,流言蜚语也愈发厉害,直至发生上门砸我府邸大门的人被吃之后,所有人都开始认为,食人者便是谢濯。

  我们被西王母禁足,再之后……

  谢濯便消失了很久。「你被冤枉后,背着我出去,是去抓荆南首了?」”是。”

  “你回来之后,满身是伤,是不是因为与他交手了?”

  “是。”

  “他是被你抓的。”

  “嗯……”

  “你藏得真严实。”

  他什么都没与我说,那一次,他雨夜归来,带着一身的血,回到房间,关上房门,立上结界,我在门口敲了一夜的门。

  那时我不明白,谢濯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那是我第一次对我们的婚姻感到动摇。

  结果,是他在房间里,疗愈自己的伤……

  “他不好对付,你身体里的邪祟之气,是因为他?”

  “他确实不好对付,但我身体里的邪祟之气,并非全部因为他,他只是一个引子,开了一条口。”

  言及至此,我想到了谢濯身上那些我根本不知道的伤口。

  这也是他从不在我面前脱衣的原因。

  在那之后,他不知道与多少邪祟交战,不知染了多少邪祟之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如今。

  一时间,在身体的剧痛中,我竟还是感受到了心脏因他而产生的收缩。

  “五百年……”我问,“你都是这么煎熬过来的吗?”

  谢濯沉默了许久。

  “没有煎熬。”他说:“这五百年,不煎熬。”

  骗人……

  这么痛,怎么会不煎熬。

  每天夜里,这么挣扎,怎么会不煎熬。

  面对我的不解和质问,但什么都不能说,怎么会不煎熬。

  我不明白,时至今日,他怎么还能这么平静的说出「不煎熬」。

  但他在我剪断红绳的那天夜里,却拿了盘古斧,劈开了时空,说要回到过去,说要弥补过错,说要杀了我。

  情绪失控,形神颠魔。

  不管他承不承认,我想,那一天晚上,他肯定是煎熬的……

  我收紧抱在他脖子上的手。

  我心想,相思树下,月老的小童子虽然告诉我,绿剪断红线,剪了就再也连不上,但我若能回到五百年后,我一定要想办法,把它连上。

  “伏九夏。保持清醒。”谢濯久未听到我说话,许是以为我疼晕过去了。

  “我清醒的。”我回答他。

  从未有过的清醒。

  他安了安心,继续向前而行。

  我手上倏尔传来一阵刺痛,我定睛一看,是那皮下凸起的黑色经脉,似乎已经承载不了我身体里的邪祟之气,竟直接撑破我的皮肤,爆了出来。

  邪祟之气从我的手背上流溢而出,这似乎比整个不死城里面的邪祟之气都要浓厚。

  它飘散在空中,即便是白日,也让不死城里面出现了异样的响动。

  我用另一只手捂住我被撑破的皮肤。

  “谢濯。”我看着越来越近的内城门,心想自己当了一辈子的仙人,御剑驰风不在话下,到现在,却要受制于这地面,这么近的距离,却仿佛怎么也到不了。

  “我不和离的话,好像说晚了。”我看着从我身边四散的黑色气息,在周遭,空气里的躁动与声音,越来越明显。

  或许是邪祟在跟着我们,又或许是城中的修仙人准备斩杀我。

  “你要不放下我吧。”

  我不想连累他。

  “盘古斧还在你身上吧。”

  这五百年,或许我已经折磨他足够多了。

  “你回五百年之后,或许来得及。”

  他一言不发,转手便将寒剑祭出。

  脚步未停,在一个街角,一只邪祟按耐不住铺上来的时候,他抬剑一斩,直接将邪祟斩成一团黑气。

  他没有回答,却已经回答。

  我心中叹息,我知道,他也是个犟脾气。

  谢濯背着我再次一跃,重新跳到了断壁残垣的顶上。

  上了顶,我看见,下方街道,已经有无数人在小巷里面穿梭奔逃,追随着我们。一场恶战眼见要拉开。

  忽然,在此时,我们身后下方巷子中传来一阵熟悉的马蹄。

  是我之前听到过的声音!

  我转头一看,巷中果然有一黑甲军士提枪而来!还是那天夜里的人!

  我心头一紧,想到那日他斩杀邪祟的模样,而今日我手上又流出那么多邪祟之气,在邪祟眼中我是个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但在这军士眼中,他若是个正经的修仙者,必将我毙于枪下!

  而他的身法在我看来,有没有谢濯厉害我拿不准,但肯定是能打十个我的,若被此人缠上,谢濯还负重背着我,而人家可是被马背着的!

  “放我下去。”我心想,谢濯背着我跑肯定是跑不过四条腿的,放我下去,谢濯与这军士一战,或许还能博得生机……

  我心中想法还没有成熟,便见斜里,一个浑身褴褛的人张着血盆大口扑向了我与谢濯!

  忽然间!

  银光闪过,扑向我们的人直接被一杆银枪穿透,钉死在了一旁。

  我错愕,转头看向身后,却见那黑甲军士纵身跃上身后的房顶,拔出插在房顶上的枪,往前疾步奔行数步,又翻身跃下,直接坐到了下面追随而来的战马背上。

  动作一气呵成!清爽利落!

  他与谢濯并行,只是谢濯在房顶上,而他骑着马在巷子里,路上遇到的看着隐约有些不对劲的人,尽数毙命于他的枪下。

  若此前还有迷茫,那此刻,我是真的看明白了。

  “他是真的在帮我们。”我问谢濯,“不是说不死城敌我难分,这帮我们的,是谁?”

  谢濯终于分了一个眼神到下面的黑甲军士身上。

  他皱了皱眉:“不确定,可能是……不死城的主神。”

  我呆住,这个不死城……还有主神的!?

  作者有话说:

  好的,我跪下!!



第46章 …第 46 章

  愿许良人,执手同行,朝朝暮暮,白首不离。

  “不死城的主神……会不会被邪祟之气感染?”我问谢濯,“可以信他吗?”

  “不能信。”谢濯说得很坚定,一如他从未停下的步伐,“不死城建立之初,未免自己受邪祟之气影响,北荒鹊山主神以命为祭,舍去己身,炼化魂力,成一缕灵识气息,类同邪祟之气,可入不同,愿以另一途径,抵御邪祟。”炼化自己……

  我看向下方的黑甲军士,心头震颤。

  “为了不让邪祟之气浸染自己,所以干脆舍去肉身……他变得和邪祟之气一样,可以掌控他人身体了嘛?”

  “他会寻找心智清朗之人,助他抵御不死城中的邪祟气息,直至那人也被吞噬,沦为妖邪。”

  “然后他再换个人……”

  我恍然想到了此前在不死城外,看到的那扇巨大的门,门上题字「诛尽邪祟,不死不休」。

  我以为只是一句誓言,没想到,却有他山主神,为了奉行誓言,献上所有。

  “那为何不能信……”

  话没问完,我心里便已经明白过来了。

  北荒鹊山的主神,把自己也变成了一团气息,他不会再受到邪祟之气的蛊惑,但他的气息进入谁的灵识,与谁一同并肩作战,无人知晓。

  也可能是邪祟假扮他,也可能……

  他现在共同作战的这个身体,已经濒临崩溃……

  所以谢濯说的是——“可能是不死城的主神。”

  在这城中,没有信任。

  “可他为什么帮我们?”

  “来不及探究了。”

  谢濯话音一落,纵身一跃,刚落到前方一块空地上。

  而他刚刚落到地上,旁边忽然冲出一个面容癫狂的男子,他携着满满的杀气,大喊着,直冲我杀了过来!

  谢濯抬剑一挡,「叮」的一声兵刃相接的脆响后,紧接而来的是一记银枪破空而来的声音!

  在我尚未反应过来的瞬间,那记枪刃直接讲面前的男子穿胸而过,但是……

  并非如之前那样,男子的身体里,没有邪祟之气飘散出来。

  他没有变成黑色的烟雾飘散,他身体里,溅出了温热的血液,溅到了我的脸上、谢濯的脸上,还顺着我们的颈项,滑进了衣裳里面。

  真正的邪祟,被斩杀之后,会化成邪祟之气飘散。

  城中被误杀的修仙者,会流出温热的血液……

  我双目瞠大,看着面前的男子倒在了地上。

  他是来杀我的,他以为我是邪祟。

  男子胸口破了个大洞,不停的流出鲜血,他在地上抽搐,然后双眼失去光芒,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过了今晚,他或许……也会被邪祟挂在外面的墙上,会成为邪祟对修仙者的……

  羞辱……

  谢濯告诉过我不死城的情况,我也看见了巨墙之上的尸首,城墙脚下的白骨。

  但当一个真实的修仙者为了除掉他心中的邪祟而被误杀时,我心头心绪,难言的复杂。

  他若在昆仑,或许是蒙蒙,或许是吴澄,或许是我手下的兵,是路边与我擦肩的人……

  我咬牙,紧紧捂住手上破开我皮肉翻涌的邪祟气息。

  谢濯一言不发,带着我继续向前奔进。

  前面,不死城的内城墙越来越近,我转头看向身后的黑甲军士,他骑着马,停在了身后被他银枪穿胸而过的男子面前。

  他勒马休停。

  低头看着地上的男子,一人一马,在满是灰蒙的城中,静默而立,宛如哀悼,却不过片刻,他手握紧了枪,提拉缰绳,再次打马而来。

  我无法想象,如果他真的是不死城的主神,如果他信奉「诛尽邪祟不死不休」的信条,那他此刻到底以什么样的心境自己对「战友」的误杀。

  这不是第一次了吧,对他而言,或许,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不死城中,只要邪祟难以分辨,对峙、误杀、猜忌就永远不会停止。

  这不死城,分明就是一座死城。

  令人绝望……

  心念至此,不过瞬间,我便看见我颈项间再次升腾出了黑色的邪祟之气。

  我知道,我颈项上的皮肤,一定也跟手臂上一样,被身体里汹涌的邪祟之气冲破了。

  “不要被挑动心绪。”谢濯依旧执着向前,他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感觉到了,“伏九夏,还没到你死的时候。”

  我想要抬手捂住自己的颈项,但却只觉浑身无力,我没有力气,甚至连身体上的痛觉都几乎消失了。

  我再抱不住谢濯的脖子,身体不由控制的往下滑。

  谢濯一手探到后背将我拖住,将身体俯下,再单手拉了拉腰间的绳索,将我与他绑得更紧,让我得以被他「驼」在背上。

  但他这样的动作会让他行动受限,前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此时,若是再有邪祟袭击,带着这样的我,谢濯很难施展开来。

  身后的追兵没有停下,甚至前方,还有拦路的敌人。

  前后受阻,进退两难。

  而我逐渐模糊的眼却都看见了前面的内城墙,城门尚且完好,依旧紧闭,明明近在咫尺,可剩下的这段路,对我和谢濯来说,却变得那么遥不可及。

  “谢濯。”我用尽身体里最后的力气,在谢濯耳边低语,“你还有灵力……放下我,自己走。别整我不要我不走这一出,不值当。”

  “我说了。还没到你死的时候。”

  他还是不愿放下我。

  身后,铺天盖地的邪祟之气越来越近,前方,拦路冲出来的人也已经可以看见。

  谢濯倏尔停住了脚步,他往身后看了一眼。

  那骑着马的黑甲军士正帮我们斩杀了几个冲得最快的邪祟,黑色气息在他周身飘散,似乎察觉到了谢濯的目光,他在马上望来。

  黑甲之中,头盔里面,似乎只有一片漆黑,我看不见他的脸,但谢濯似乎与他对上了眼神。

  谢濯忽然转身向那黑甲军士而去。

  黑甲军士似乎也明了他的意图,枪刃横扫,逼退紧紧粘住他的邪祟,骑着马飞快的奔向我们。

  我看出了谢濯的意图,咬牙开口:“万一……”

  “赌一把……”

  谢濯带着这样的我是决计不可能突围的,但若能借黑甲军士的马匹一用,我们或许便还能抵达那城门。

  谢濯在入城前,可谓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相信城中的人。但及至此刻,为了我,他却说……赌一把……

  若这黑甲军士是个邪祟,但凡他就是在谋划这一刻……我和这样的谢濯,在如此前后夹击的情况下,便再无生机。

  我身体无力的趴在谢濯的背上,任由他背负我所有的重量。

  其实,他本可以不冒这个险的,他完全可以走的。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让谢濯权衡,得劝他走,有一丝生机,总好过双双赴死。

  但在他坚定的带着我走向未知的选择之时,不知为何,我却有一种莫名的心安,好像他在用行动告诉我,不管前面是什么修罗炼狱,他也会随我一同踏破。

  很奇怪,在邪祟叫嚣,黑气升腾的这一幕里,我贴着谢濯,却仿佛听到了一个安静又温和的声音,这声音不停的在我耳边吟诵着一句话——

  愿许良人,执手同行,朝朝暮暮,白首不离。

  我想了很久,想起了五百年前,红烛光里,谢濯与我相对而坐,我们握着对方的手,轻声诉说着这句誓言。

  只是后来时间过的太久,久到没有今天,我几乎都要将这句誓言,忘记了……

  我所有的力气,只够收拢指尖,我在他后背,抓住他的衣裳。

  谢濯面前,黑色的马已经裹挟着风,飞驰而来,我看着面前手持银枪的黑甲军士,像是看着一个审判。

  只是心绪,已然平静。

  作者有话说:

  是的!我知道!太短了!!但好歹也是更了!不做狗了!!



第47章 …第 47 章

  墓碑上,你得写亡妻……

  我与谢濯暴露于枪刃之下。

  高头大马之上的黑甲军士,在迷雾细微的光芒之中犹如一个神魔难辨的塑像。

  我依旧看不见他盔甲之中的面容,只看见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枪刃。

  我双目瞠大,画面在我眼中变得又慢又长,而在现实里,却只听「唰」的一声,银枪,错过我与谢濯身边,直至插入地里,他翻身下马,却是从另外一个方向下去的。

  他没有杀我们。

  他将马给了我与谢濯。

  谢濯赌对了。

  谢濯背着我,利落的翻身上马。

  “拿枪……”

  我终于听到了黑甲军士的声音,低沉浑厚,犹似战鼓之声。

  原来,他刚才将银枪扔到我与谢濯身边,是想让我们拿他的枪?

  我转头看他,他却已经背身去,背对我与谢濯,直面追随而来的诸多邪祟。

  我们拿了枪,他用什么?

  我心里刚这样想了,骑在马背上的谢濯抬手便将插在地上的银枪拔了出来。随后,他将自己手里的剑直接扔向黑甲军士。

  黑甲军士头也没回,但却凭借风声一手将谢濯扔去的剑握住,没有任何废话,他提剑上前,直接与身后追随的邪祟战斗起来。

  谢濯也没有丝毫耽搁,他把我圈在怀里,手握银枪,打马向前,直冲前方的城门奔袭而去。

  两人交汇不过片刻,赠予坐骑,交换武器,默契得让我感觉,他们过去,似乎一起并肩作战过不止一次……

  但没有给我询问的时间,我也没有询问的力气,我在马背上颠簸着,被带着向前,继续向前。

  前方,不停有拦路的「人」冲了出来,我无法简单称呼他们为邪祟,因为……我根本分不清。

  谢濯骑在马上,挥舞手中银枪,近前者皆斩于枪下,没有怜悯和犹豫。

  我模糊的眼睛已经很难分辨眼前被杀的「人」身上溅出来的是黑气还是鲜血。

  无论如何,有了大黑马,我们行径的速度果然快了很多。

  内城墙越来越近了,大门越来越清晰,城相比于外面已经破损的外城墙,内城墙显得过于崭新,门也没有丝毫破败,它依旧似大山一样巍峨,巨大的阴影给我带来沉重的压抑感。

  我们越靠近内城门,追来的邪祟便越是疯狂,嘶吼、尖叫不绝于耳。

  在我的耳朵对周围的厮杀与惨叫已经感到习惯的时候,忽然间,谢濯打马一跃,似乎跳过了一个小小的桥,我耳朵周围所有的嘈杂都消失了。

  身下,只有一直平静安定的大黑马不安的呼吸的声音。

  我努力向身后转头,却见我们已经跨过了一个小小的木桥,桥下有早已干渴的河流环绕。这本应该是起阻拦作用的小河,因为干枯早已没有了阻拦作用。

  城内的……护城河?

  我心觉奇怪,但更奇怪的是……

  “谢濯……”我看着身后所有躁动的邪祟都诡异的停在了小河的那边。

  他们瞪着眼、张着嘴,没有发出声音,但正是因为没有声音,此刻的安静却更加惊悚,“他们在怕什么?”

  他们追了我们一路,总不能是怕我和谢濯吧?

  他们为什么不敢靠近内城墙?

  谢濯没有回答我,反而拉着我,下了马。

  他单手将我抱着,紧紧扣在怀里,另一只手则把银枪穿到了破旧的马鞍上。

  他拍了拍马脖子:“物归原主。”

  大黑马一声嘶鸣,转头便回头奔走,一路上,马蹄踏飞所有靠近它的人,渐渐的,身影消失在了不死城内的迷雾之中。

  谢濯目光清冷,看了眼城中停下脚步的诡异邪祟们,随后带着我转身向前。

  “它送我们这一程,已经够了,出了城,它就回不去了。”谢濯一边走向紧闭的内城墙巨大的城门,一边回答了我刚才的问题——

  “他们害怕内城墙里,圈禁的东西。”

  我不解……

  只见谢濯抬起了手,他掌中灵气涌动,自来到不死城以来,他第一次动用灵力。

  他在他掌心灵力的催动下,我看见谢濯衣裳里,他一直贴身带着的那块石头飘了出来。

  石头上泛起幽蓝的光芒,宛如月色流转。

  内城墙紧阖的城门缝隙里,也倏尔亮起了同样的光芒,但听「咔」的一声。

  城门震颤,在轰隆巨响之中,微微歇开了一条门缝。

  缝隙里,传来了外面的风声,雪舞被狂风卷着,飘入城内。

  身后的邪祟,在感受到外面的寒风之后,瞬间做鸟兽散,我与谢濯身后,再无追兵。

  谢濯收了掌中灵力,颈项上的石头也落了下去。

  他迈步向前。

  城门太大,以至于只打开一条缝隙,便足以容纳我与谢濯走过。

  城门厚重,走过罅隙,天光被短暂的遮蔽,黑暗宛如一层水帘,洗涤过我与谢濯周身。

  待得出了城门,身后又是一声轰隆巨响,巨大的城门紧紧阖上。

  面前,是仿佛永不休止的风雪。

  风雪里,隐有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传来。

  我向前一看,不由胆寒。

  面前,一个通体漆黑,浑身疯狂散发黑气的「人」正在啃噬另外一个「人」。他已经咬破他的皮肉,牙齿在骨头上不停的摩挲。

  且这样的人……不止一个。

  风雪之中,无数的人在互相撕咬,他们在吃掉对方时,身后可能也挂了好几个正在吸食他骨肉的人。

  「嘎吱嘎吱」的声音,让我感觉,我们仿佛踏入了无间地狱。

  “他们……”

  “伥鬼……”

  谢濯回答我。

  这两个字,我只有在昆仑的书上见过,据说是邪神消失后,世上再也没有出现过的邪物。他们是完全被邪祟之气吞噬的,不能再称之为人的东西。

  不死城圈住的,就是这样的东西吗……

  伥鬼们,似乎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他们纷纷停下动作,满满转过头来,他们的眼睛在眼眶里乱转,更有的人,脸上也长满了眼睛,他们齐刷刷的看向我与谢濯。

  他们磨着牙,声音听得我心里发毛,有伥鬼迈出了一步,在他身后,无数的伥鬼跟着迈步上前,冲我与谢濯走来。

  离开了不死城,而前方则是数不清的恶鬼大军。

  “谢濯……”我吊着最后一口气,苦笑,“你到底是带我求生,还是求死?”

  谢濯没有回答,他周身蓄积灵力。

  我知道,他说的,该使用灵力的重要时刻,终于来了。

  伥鬼脚步越来越快,他们有的从地上爬行而来,有的从空中扑向我们!

  新鲜的血肉,对于他们来说,可能太久未见。一时之间,无数恶鬼,宛如阴云,铺天盖地而来。

  而在这样环境里,我身体更加无法控制体内翻涌的气息,我的皮肤开始不停的破裂,黑色的邪祟之气翻飞出去,犹如丝带在空中飘舞,仿佛是要迎接这汹涌而来的伥鬼大军。

  伥鬼转瞬铺到我与谢濯身前,地面,空中无一不是杀机。

  便在此时,谢濯周身光芒弹出,形成一个淡淡的蓝色结界,呈圆形将我们包裹其中。

  我仰头看他,只听一个轻轻的「定」字。

  光芒犹如晨钟,涤荡而出。一时之间,伥鬼尖叫不绝于耳,不过眨眼,所有的伥鬼都化作黑色烟气飘散。

  我愣了愣神。

  啊……

  就这?

  传说中的伥鬼死的是不是也太容易了一些?

  还是谢濯的力量太可怕?

  我仰头看谢濯:“你的灵力……”

  “够……”

  他只说了一字,便带着我御风而行。

  像是已经精确的计算过路线,他笔直向前,没有任何的迂回。

  风雪在我们身边穿过,我周身留下的邪祟之气在空中飘成蜿蜒的丝带,下方,伥鬼们仰头看向空中,在我们身后形成长长的追逐队伍。

  但在谢濯御风前行的路上,都被远远甩下,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身影。

  周遭的风雪渐停,前方出现了一片树林。越靠近树林,莫说地上的伥鬼,连空中的邪祟之气也不见了。及至树林边缘,空中气息陡变,圣洁得更比西王母所住的殿宇。

  我身在昆仑却也从未感受过如此干净的气息。

  树林静谧,林间树干似冰,树叶似雪,正是一片纯白的森林……

  这片树林……

  我在梦里见过,是雪狼一族的故乡,在这里,雪狼族长召回了邪神灵魄,强行令谢濯母亲诞下了谢濯。

  邪神将他当作容纳自己的……躯壳……

  族人将他当作邪神的恶果。

  他的母亲视他为污浊之子……

  我看着谢濯,他面容坚毅,似乎周围环境没有让他产生对过去的任何回忆,他没有不适,他只坚定的向他的目标而去。

  穿过树林,行至一片似乎永远都在结冰的冰湖之上。

  谢濯终于停下了脚步,他将我放到了冰面上。

  这里……前不久,我才在梦里见过,雪狼族族长,在这里,召回了犹如黑沙一样的邪神灵魄。

  谢濯带我来到了这里……

  我身上的皮肤估计已经没有好的地方了,圣洁的树林里,只有我身上还在散发着邪祟之气。

  只是这些气息飘到空中便被撕碎了去。

  如今停了下来,我才那么清晰的感受到身体的衰竭。邪祟之气已经将我的五脏六腑的吞噬了一样。我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我想,或许还是晚了一点吧。

  谢濯哪怕有通天的本事,大概也救不了这样的我了。

  及至临近死亡的这一刻,我张了张嘴,颤抖着,喑哑的告诉谢濯:“墓碑上,你得写亡妻……伏九夏……”

  是亡妻,不是前妻。

  到最后,我想强调的,只有这件事。

  说和离,是我错了,剪红线我也后悔了。

  谢濯半跪在我身边,自打将我放下后,他的手指便不知道在我身边画着什么。

  及至此时,听到我这句话,他手上动作一顿,看向我,目光中,有些无奈和好笑,好似还藏了些心疼似的,他看着我。

  然后他站起身来。

  我的眼睛已经没有力气继续睁开了,我闭上眼睛之前,似乎迷迷糊糊的看他掏出了一把斧子。

  斧子破旧,上有裂纹,但我还是认出了,那便是盘古斧。

  谢濯……又要劈开时空了嘛?

  我来不及看到后续,终于彻底闭上了眼睛。

  世界陷入了死寂的黑暗。



第48章 …第 48 章

  我从不明白如何热,为何爱……

  好像又是一场梦。

  只是与我此生做过的所有的梦都不一样,这个梦是有温度的。

  冰冰凉凉,却并不让我难受,像是谢濯掌心的温度,清凉得恰到好处。

  我触目所及的地方,是一片混沌,但又与被邪祟之气掌控时的混沌不同。

  在这混沌里,那百变人没有再出现,只有一道声音,若有似无的在耳边萦绕。

  他说:“曾有人告诉我,要热爱自己的生命,热爱这人世间,我从不明白如何热,为何爱……”

  “前不久,我明确了……”

  冰冰凉凉的气息在我身体里面游走,仿佛抚摸过我周身所有血脉与皮肤。

  “这便是欢喜与热爱。”

  话音落在我心尖,逆着这冰凉将我灼痛。

  我心尖收缩,几乎是下意识的,我伸出手,想去抓住这说话的人。

  但当我用尽全力,挣脱了像绷带一样捆绑我全身的力量,我终于探出指尖的那一刻……

  混沌退去,刺目的光芒照入我的眼睛里。

  我的手伸在半空中。

  “谢濯……”

  眼前,空无一人,只余清风一过,撩动我的指尖,带来一片金黄的落叶,从我的指尖缝隙里轻轻穿过。

  落……叶?

  我坐起身来,探看四周,一时只觉迷茫。

  这是哪儿?

  周围还是树林,却不与我昏迷前见到的景色不同,白雪森林仿佛被火焰染上了颜色,触目所及,届时橙红的枯叶,枯叶带着秋意,簌簌而下,在整个林间飞舞。

  「沙沙」声中,四周更显空寂。

  “谢……谢濯?”

  我唤着谢濯的名字,试图从地上站起来。

  我以为我会很吃力,但……很奇怪,我身体里此前那腐败的、破碎的感觉,全部都神奇的消失了。

  甚至,我感觉此时的身体,更比我之前任何健康的时候都要轻盈。

  我低头,我脚下有一个已经没有光芒的阵法,阵法下也不是那个冰湖了,而是实实在在的一片土地。

  太奇怪了……

  我怎么好了?怎么在这儿?这又是哪儿,现在又是什么时候?还在五百年前,回到五百年后?还是去了别的什么奇奇怪怪的时间?

  “谢濯?!”

  我在林间大声呼喊谢濯的名字,但是除了沙沙的落叶,并没有任何声音回应我。

  他去哪儿了?

  忽然,脑中一阵抽痛,我眼前忽然模糊且混乱的闪过一个画面。

  画面里,谢濯跪坐于我身侧,他周身都是澎湃的黑色气息,双瞳已然全部变成了黑色,他挥手,自我身下的阵法里面抽出一柄纯白的剑刃,然后没有丝毫犹豫!

  他将剑刃刺入了他自己的心房!

  我陡然回神。

  脑中画面消失,而我却愣在原地。

  我刚才看见的……

  是什么?

  幻觉吗?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我再次看向脚下的土地,方才我看到那个画面里,这地面还是冰湖,只是那冰湖上的阵法与这地面的阵法,一模一样……

  我伸手去触摸地上的阵法。

  很轻易的,阵法被我抹掉了一截,如此轻易,仿佛这根本不是什么阵法,只是小孩捣蛋,拿树枝在地上画出了奇怪的图案。

  而我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谢濯!”我转身看向四周,喊着他的名字,然后迈开脚步,我在深秋的林间到处寻找他。

  但他就是不见了。

  我寻遍了林间,一开始用跑的,然后用起了灵力,我御风而行,在红得如同燃烧一样的落叶林中穿梭,我嗓子都喊哑,但却一无所获。

  终于,我搜到了树林的外围。

  到了外围,我终于确认,这个树林,就是谢濯带我来的那片冰雪森林。

  因为远处,高高耸立的不死城的内城墙在宣告着,这是一块被圈禁的土地。

  但这片土地,与我来时,又有很大的不一样。

  它那纤尘不染的清净没有了,它仿佛只是一片世间最普通的树林。

  远处的不死城,也不一样了。

  那城上空,萦绕不绝的邪祟之气,也不见了。

  我思索片刻,心想谢濯或许是往不死城的方向去了,他或许去那边取什么东西,或又有什么事情要做,就像他过去五百年里一样,瞒着我,一声不发的离开,然后又带着沉默与神秘回来。

  只是我现在知道了,他离开是因为他要去斩杀邪祟。

  他一定,也是在不死城里面战斗。

  我御风而行,速度极快,在能使用术法的情况下,这里到不死城不过眨眼,我进入不死城也根本不用过它的城门,我直接飞到不死城的城墙之上,从内城墙的上方飞了过去。

  这内城墙……

  比我之前看到它时,要破败不少,好似……经历了更多时间的洗礼一样。

  我飞到不死城中,御风停在高处,我想搜寻城中邪祟聚集的地方,我猜谢濯若是在,也一定只会在那样的地方,但我目光扫过,却见城中并无任何地方在战斗。

  断壁残垣仍在,只是城中……

  城中,更奇怪了。

  我看见了很多人,他们从城中的断壁残垣之中跑了出来,他们都在向着外城墙的方向跑去。

  似乎没有了忌惮与猜忌,他们飞奔着,踉跄着,却脚步不停,他们疯狂的奔向外城墙,哪怕与人擦肩而过,哪怕有人撞到了一起,但是他们都没有看对方,而是争先恐后的往外城墙的方向而去。

  我落得更下去了一点,终于听见了风中他们的声音。

  “邪祟消失了!”

  “不死城外的风雪结界破了!”

  “我们可以出去了!”

  “不死城活了!”

  呼喊声中,有人痛哭流涕,有人声嘶力竭,有人颤抖着只知道向前。

  一如他们呼喊着的话,这之前我看到的死气沉沉的城,一下就活了起来,每个人争先恐后,奔向外面的世界。

  只是……邪祟……

  怎会凭空消失?

  我额角又是一阵抽痛,脑中再次浮现出模糊的画面,我看见浑身散发着黑气的谢濯双手紧紧握住穿透他胸腔的冰刃。

  他神色坚毅,没有丝毫犹豫。

  “吾以吾身容你,亦以吾身葬你。”

  言语落下,黑气倒灌,空中所有黑色的邪祟之气尽数被收于谢濯体内,在一声轰隆之后……

  我眼前的画面又消失了。

  这一下,我觉得浑身有一些发凉了,手脚,脊椎都忍不住的在发凉。

  我意识到了我脑海中那些模糊的画面可能是什么,但我不愿意相信。

  我心绪不稳,难续法力,只得慌张落在地上,我看见修行者不停的从我身边跑过,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对离开的渴望。

  对许多人来说,可能一场浩劫终于结束了。

  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看着他们,然后逆着他们的方向,往不死城里面走着。

  可能只是梦一场,可能我只是魇着了,谢濯或许还在的,他那么大的本事,能以妖怪之身把盘古斧,能来来回回的劈开时空,能用结界挡住昆仑所有仙人,他那么厉害……怎会……

  怎会选择,同归于尽这种方式?

  我脚步一踉跄,直接跪在了地上。

  有修行的人从我身边跑过,一脚踩在了我撑在地上的手背上。

  手背麻木了很久,传来痛感,痛感提醒我,周遭世界都是真实的。

  忽然,有一道阴影停在了我的身前,身影轮廓熟悉,我眼睛慢慢睁大,随后猛的仰起头来。

  “谢……濯?”

  来人一袭黑衣,带着木制的面具。

  面具背后的眼睛,似乎正在打量着我。

  作者有话说:

  是……短……但!

  我有话要说!

  我被隔离了!

  我还流鼻涕!

  大姨妈也来了!

  我少更点……不过分吧……

  下章解密——



第49章 …第 49 章

  谢濯怎么会「死」了呢?

  “你走反了。”他开口,声音陌生,“离开不死城,往那边。”

  不是谢濯……

  我心头失落,但又燃起了一点希望,我撑住身体,站了起来,拦住他——他是目前唯一一个注意到我,还愿意与我说话的人。

  我有些着急的跟他比划着询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男子,穿着墨色衣裳,与你一般高,他肩上,腰上都有血,带着伤,伤口衣服上的伤口都是横向的……”

  那是谢濯在带着我向前的时候,被邪祟的武器划伤的……

  “他脸色有些苍白,眉眼是这样的……”

  我还想在空中划出谢濯的眉眼,面前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眼我身上的衣服,竟然直接开口道:“伏九夏?”

  我愣住……

  他认识我?

  黑衣男子静默片刻,抬手摘下了面上的木制面具,他面容清秀,我很笃定,我从未见过此人,但他却在摘下面具之后,微微对我颔首。

  “五百年前,有过一面之缘,你或许记不得了。”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五百……年前?”

  脑海中,昏迷前我看到的画面浮现出来,谢濯掏出了盘古斧,他原来,真的劈开了时空,带我回到了五百年后……

  而在认知到这件事的几乎同时,我脑中忽然一阵剧痛,许许多多不属于我。

  但属于「夏夏」的记忆蜂拥而至,记忆向流水疯狂灌入我的大脑之中。

  我看见过去作为夏夏的我,是如何与来自「五百年后的自己」沟通的,还看见夏夏与谢玄青在老秦的翠湖台密室里面生活,两人是怎么相处的。

  夏夏与谢玄青经历了谢濯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事情,他们一起对付了荆南首,将昆仑食人上仙的事情直接给提前解决掉了。

  只是在与荆南首最后一搏时,夏夏还是遇到了「历劫」一样的危机,谢玄青也如「历劫」一样,给夏夏喂了血。

  他们,或者说我们,还是成亲了。

  与我不同的是,夏夏对谢玄青的爱,比我要保持得更久一点。

  久了一百年。

  她知道谢玄青出去是为了对付邪祟,所以她将他的不告而别通通原谅,但谢玄青与谢濯一样,对为什么隐瞒,只字不提。

  夏夏不理解,她知道谢玄青是雪狼妖,知道谢玄青离开是去对付邪祟。

  但为什么,谢玄青的忽然消失和忽然回归都没有缘由呢,为什么一定要隐瞒她行踪呢?

  谢玄青和谢濯一样,面对夏夏的疑惑没有任何解释。

  夏夏是问也问了,逼也逼了,谢玄青还是闭口不言。

  时间久了,第三百年,四百年,五百年……

  夏夏变成了我,谢玄青也变成了谢濯。

  我们又一次,走上了和离的道路……

  然后便是谢濯拿了盘古斧,他劈开了时空,我与他消失在了现在的这个时空里,再然后,我带着所有的记忆,出现在了这里。

  我捂住脑袋,接受了所有的记忆,然后我抬头,望向前方巨大的内城墙,我向后又看向背后百丈高的外城墙。

  我只觉这两道城墙像是两个套在我与谢濯身上的枷锁,只要邪祟还在,不死城还有,谢濯就必须要守这些秘密。

  这是主神们定的规矩,也是谢濯不想让我知道的,这个世界的真相。

  只要这个秘密在,他与我,夏夏与谢玄青,都会在人性的趋使下,走上同一条道路。

  直到……

  他带着我来到不死城,我才会明白所有的前因后果,明白,他对我的沉默与隐瞒原来是都是无法宣之于口的守护。

  我心口紧紧的揪了起来。

  好一会儿,我缓过来,才抬头看面前的人。

  “你是那个骑马持枪的黑甲军士。”

  “你记得……”

  与我而言,不过是片刻之前的事情,我当然记得……

  “我乃不死城主神,霁。”

  果然,谢濯那时候没猜错。

  不死城主神,献祭己身,化为灵魄,不停的寻找与自己神智契合的人,在不死城里对抗邪祟。五百年时间,到如今,他也不知道已经呆过多少身躯了……

  我没有让自己继续深想。

  “我在找谢濯。”我告诉他,“五百年前,你也见过他。”

  主神霁点了点头,神色似有些怀念,“我不只在五百年前见过他。”

  他的话里似乎还有故事,但现在我也没有心思追问,只道:“你现在有看见他吗?”

  主神霁沉默下来,他看着我,没有说话,眉宇间,仿佛有悲悯之色。

  我想到了之前脑海里面的画面,忍不住又有些颤抖起来:“你……见过他吗?”

  “天下邪祟之气消失,不死城外风雪结界洞开,谢濯应当是身亡了。”

  我呆在原地。

  我像被这句话冻住了,从五官、四肢、内脏到脑髓。

  “身……亡?”

  我一时间,竟然无法理解着个词的意思。

  但脑海里,却像走马灯一样,不停的跳过那些混沌的画面。

  冰雪森林里,谢濯浑身黑气,他说着「吾以吾身容你,亦以吾身葬你」,然后用剑刃,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这个画面闪过,一时间,我只觉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被穿透了一样。

  谢濯说了一万遍,等他回来,他要杀我,但为什么,现在他却在我混乱的脑海里,把剑刃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我捂住心口,深呼吸着。

  主神霁看着我,开口道,“邪祟之气突然消失,哪怕我猜到是谢濯所为,我也有许多困惑。你若要回昆仑,我可与你同行,前去见见西王母。”

  我将他的话听到耳朵里,却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远方,不死城内城墙上的火亮了起来,我看着那邪祟消失了也没有灭的火光忽然道:

  “我不回昆仑。”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指缝间,还有谢濯的温度。

  “谢濯或许还在这里,哪怕不在不死城,也可能在内城墙里面,在森林里,或者离开了不死城,在北荒哪个地方,我得去找他……”

  主神霁没有说话。但他似乎已经笃定了谢濯身亡一事,我看见了他眼中的悲悯,可他还是心怀慈悲,没有戳穿我。

  我无法在他这样的目光下多呆哪怕片刻。

  我迈过主神霁的身边,继续往不死城里面寻找着。

  与我而言,不过睡了一觉,那个可以劈开时空的谢濯,怎么会就死了呢。

  和离之前,我做好了与他生离的准备,我可以随时与他分开,这辈子都不再见面,可我从来没想过会与他死别。

  谢濯怎么会「死」呢?

  不死城的邪祟之气已经散开,可我行走间,缺觉面前,似有比之前更浓的迷雾,掩盖了我眼前所有的路,让我全然看不清楚。

  “谢濯。”我呢喃着前行,“你带我来的,你得带我回去。”

  空荡荡的不死城里,连风声都没有回应我。

  作者有话说:

  我要是在这里写个「全文完」你们是不是要跳起来打我脑袋……

  开玩笑,还没完,早得很……

  更新明天还有——



第50章 …第 50 章

  屠刀都在你手里

  我没有找到谢濯。

  我在不死城里、不死城围住的森林里、还有不死城外的风雪中,我都找过了,我甚至找了北荒的很多地方,但是……

  我没有找到谢濯。

  不知是过了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三个月。

  我的时间仿佛定格了,我每天不吃不喝,只知道不停的走着,逢人便打量,从一开始的找谢濯,变成找这人身上,有什么与谢濯相似的地方。

  可我从找不到任何一个与谢濯相似的人。

  到现在我才明了,谢濯之于我,是多么的特别,特别到万千世界,我想寻一双相似的眉眼,都寻不到。

  我最后回到了那个森林,雪狼族生活的地方。

  这里的时间仿佛也定格了,一直都在画一样的深秋里,橙红的落叶,在我的眼睛里染进了唯一的色彩。

  我在森林里又呆了许久,直到……西王母来了。

  我有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过去生活里的人了。

  此刻见到西王母,我却有种见到了家里人的熟悉与亲切,而在短暂的熟悉与亲切之后,我望着西王母,就像昆仑里最无助的小仙一样,我上前,拽住了西王母的衣角,我祈求我的主神:

  “帮我找找谢濯吧。”

  我嘶哑的,小声的恳求,“我把他弄丢了。您帮我找找他吧。”

  西王母沉沉的叹了口气,她摸了摸我的脑袋:“九夏,回昆仑吧。”

  她说,“谢濯生前,身上有昆仑的印记,他在外与邪祟战斗的画面,都会传回留存,我本是为了研究邪祟之气……”

  我愣愣的看着西王母。

  她神色无奈,又有些哀伤:“这一次,他牺牲之前,昆仑的印记,也将画面传回来了。你回去看看吧。”

  我终于是……

  回去了……

  我从来都不知道,在昆仑的主殿后,还有一个隐秘的殿宇。

  它藏在西王母主位上的一个灵石阵法里。

  西王母将我带入里面,隐秘殿宇里,只有一块巨大的石头。

  石头被劈成了镜子一样的平面,西王母领着我,站在了石镜前面,西王母在镜面上轻轻画了一个阵法,是昆仑的印记术法。

  然后石镜上,慢慢升腾起了一阵迷雾,迷雾在我身侧盘旋,最后凝聚成了人与物的形状。

  我通过这些迷雾勾勒出的人物形态,终于再一次看见谢濯了。

  石镜通过迷雾,还原了那日景象。

  “印记无法带回五百年前的景象,只能带回你们回来之后的场面。”

  西王母如此说着,我看见迷雾还原的画面里,空中还残存着时空裂缝的痕迹。

  谢濯让我躺在地上,那时的森林,还是一片雪白,树干似冰,树叶似雪,地面更似被冻成坚冰一样的冰湖。

  「我」便躺在那冰湖之上,谢濯单膝跪在我的身旁。

  在我们身下的冰湖上,有一个阵法。

  从我现在的角度看,我看出了这个阵法是什么——是引渡邪祟之气的阵法。

  此前,谢濯邪祟之气入体,我不忍看他被折磨,于是将他身体里的邪祟气息引入自己体内。由此,他才开始带我上路,前去不死城。

  他之前一直说,要去一个能治好我的地方,有能治好我的办法。

  我相信了他,便也没有多问。

  而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哪有什么治好的办法,他不过是打算把我体内的邪祟之气,再次引渡回去罢了。

  只是……

  为什么一定要到这个地方呢?

  像是要回答我的疑惑。

  谢濯催动了身下的阵法。

  阵法旋转,「我」身上的邪祟之气开始往谢濯身上飘去。

  然而,这邪祟之气却并不像之前我引渡时那样简单,它们似乎很不愿意从「我」身体里离开。

  尽管之前它们已经冲爆了我的经脉与皮肤,但当它们被要被吸入谢濯身体里的时候,它们还是那么的不情愿。

  而谢濯在「我」身下画下的阵法力量强大,似乎不由得邪祟之气逃逸。

  它们逐渐被抽出「我」的身体。然而,在它们离开的同时,「我」身上的血液也随着黑色的邪祟之气被谢濯吸入。

  谢濯在……抽走我浑身的血液?

  我刚意识到此事,却看见另一边,在「我」另一只手腕上,有一股白色的气息涌了进去。

  这气息似乎是来自这净土一样的「冰湖」。

  谢濯一边抽走「我」浑身的血液与邪祟之气,一边让这冰湖的气息填充了「我」身体里的每一寸血管……就好似在给我……

  换血……

  见此一幕,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我手腕皮肤并无伤痕,甚至更比之前,还要细嫩一些似的。

  “血誓我收回了。”铺天盖地的邪祟之气灌入谢濯的身体,他却像没事人一样,看着地上昏迷的「我」,一如往常说「地上凉」、「别喝酒」一样,平静的说着,“我不在了,血誓对你来说,是个负担。”

  我站在谢濯身边。

  此时,他已经只是被迷雾勾勒出来的一个曾经的痕迹了,但我看着他,干涸至今的眼眶,终于开始发酸,涩疼。

  “曾有人告诉我,要热爱自己的生命,热爱这人世间,我从不明白如何热,为何爱……我未曾遇见热烈,也不知「喜欢」是什么模样,所以你问我,是否爱你,我不知道,我难以判断。”

  黑气不停的灌入谢濯的身体,汹涌的邪祟之气,衬得他的面容冷静得不自然。

  “但前不久,你将这邪祟之气引入身体,你与我战了半月……”他微微低头,“你不知道,哪怕你再厉害十倍,你也打不过我的。”

  我听他此刻还如此较真的说这话,我觉得有些好笑。

  我当然打不过他的,过去五百年的婚姻里,每次我气不过与谢濯动手,他都是让着我的。

  “你变成邪祟了,我该杀你,哪怕放了你的血,违背血誓之力,我也该杀你,但我……那时终于明确了,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你有血誓,是因为,我不想杀你,甚至……”

  他说着,伸出手,握住了「我」昏迷时候的指尖。

  “一想到此事,我便会疼。”

  “比违背血誓,还要疼。”

  他抓着「我」的手,摁到了他的胸膛。他让我掌心贴着他的心口:

  “可你是个恶人。你都感受不到。”

  他看着「我」,眼中神色,像是委屈,有点埋怨,“言之凿凿说喜欢的是你,口口声声要和离的,还是你,剪断红线,你手指都没停顿一下……”

  “对不起……”

  “真疼……”

  我捂着嘴巴,望着雾中的他,喑哑的说着抱歉,除了这句话,我脑中,一时空白成了一片。

  “或许,你消失了,就不会疼了。我那时,便是如此想的。所以,我要杀你,要毁了血誓,我折腾了这么久……”

  谢濯将「我」的手从心口拿下,他轻轻抚着我掌心的纹路。

  “终于发现我错了。”

  “我怎么可能斗得过你。”他苦笑,似认命,“屠刀都在你手里。”

  “这或许,便是他们说的欢喜与热爱。”

  我站在谢濯面前,泪如雨下,一句话也无法从喉咙里挤出来。

  漫天邪祟气息里,我却在他眼神中看见了留恋。

  我只觉这面前的一幕,荒谬至极,谢濯曾经做的全是护我的事,但关于「爱」之一字,绝口不提。

  而如今,谢濯做着他说的「斩姻缘」的事,口头说着的却全是「姻缘」的话。

  「我」身体里所有的邪祟之气与血液都被谢濯吸入了他的身体中。

  如今留在我血脉里的,是这片冰湖里最纯净的天地气息。

  我与谢濯的关系在那时被他自己断得干干净净,但在我的灵魂里,我们的羁绊却再也无法斩断。

  纵使生死,哪怕轮回。

  黑色的邪祟之气全部隐与谢濯的身体之中。

  他静默下来,也再不谈及关于「我们」的话,他没有停下,而是抬手,将五指摁在我身下阵法之上。

  阵法光芒霎时散开,仿佛要亮于天地之间。

  谢濯扩大了吸纳邪祟之气的阵法!

  这么大的阵法!他想!?

  我错愕间,却见远处,无数邪祟之气蜂拥而来。

  所有的邪祟之气都都灌入了谢濯的身体之中。

  谢濯的神色变得痛苦。

  他单膝跪在地上,但很快,便似支撑不住了一样,他跪坐于地,十指撑在地面阵法上,无数的邪祟之气,铺天盖地的向他涌来。

  “谢濯……”

  我伸出手,想去拉他,但我一动,身下的迷雾便跟着升腾翻飞。

  我帮不了他,这是过去的画面,这都是过去了……

  “便是那一日,全天下的邪祟之气,都消失了。”西王母在我身后轻声道,“谢濯将天下邪祟之气,都融于己身。”

  我错愕:“怎么会?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做到?”

  西王母看着我:“你们回到五百年前,可是经历了什么?此前,我们一直在寻找解决天下邪祟之气的办法,但都毫无头绪。这一次,谢濯归来,便似找到了方法,定是在你们去的那个时空里,他参悟到了什么。”

  我愣愣的看向西王母,又看了看面前的迷雾。

  我摇头:“他什么都没有与我说。”

  “罢了,如今看来……”

  随着西王母的话,我看见迷雾勾勒成的谢濯已经变得浑身漆黑,双眼不见眼白,他挥手,自阵法中抽出一柄纯白的剑刃。

  与我在我脑海中看到的画面一样。

  他将剑刃刺入了自己的心房,然后他转动剑刃,口中吟诵:“吾以吾身容你,亦以吾身葬你。”

  “不……”

  我知道之后可能会发生什么,我再难控制自己,我扑上前要抱住谢濯。

  但谢濯却在我的怀里,变成迷雾轰然散开。

  四周的迷雾也跟着轰然一声,瞬间改变了模样,所有的邪祟之气消失了。

  与之一起消失的,还有冰雪森林里面的冰雪。树干恢复了颜色,树叶也变成了我醒来时见到的那样,秋意浓重的模样,冰湖也跟着变成了寻常的土地。

  我怀里,空空荡荡,哪还有谢濯的影子。

  及至此刻,我终于意识到,也终于承认,谢濯……

  是真的离开了。

  我是真的,永远也见不着他,抱不到他了。

  我跪在地上,再也难以忍耐,失声痛哭。

  “九夏。”西王母声带怜悯,“谢濯用自己的生命,将天下间所有的邪祟之气,都送入了他脚下的那片大地。还了世间一个安稳。这是他用命换来的太平,你该振作起来,替他守下去……”

  作者有话说:

  今日的更新!

  明天还有更新!

  现在离结局真的还早……

  给大家一个进度条,这文差不多会在25万字左右结束;

  可能也可能多,只是一个预估,但绝对不是现在。所以,不要拿硬币砸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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